元嘉十八年的永兴县,春雨初霁。孔灵符站在新筑的听涛阁上,望着眼前绵延三十三里的别墅园林。两座青峰被巧妙地囊括其中,湖泊如镜,果园似锦,这二百六十五顷的山水,如今都成了孔家的私产。
“主公,今春的姜苗长势极好,预计可收五千斤。”管家捧着账册禀报,“湖中的菱藕,山间的竹笋,也都到了采收时节。”
孔灵符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更远处的商船上:“这些山珍水产,运往建康,可能卖上好价钱?”
“何止建康!北方的商贾也愿出高价购买南方的特产。”管家笑道,“单是这些副产,岁入就不下百万钱。”
这正是南朝新贵族的生存之道——他们不仅占有土地,更懂得经营。昔日北来的难民,如今已成江南的新主。
与此同时,在会稽的兰亭,一场诗会正在举行。王羲之挥毫泼墨,谢安抚琴助兴,而这些风雅的背后,是雄厚的经济支撑。
“诸位可知,永兴孔氏的别墅,光是维护的奴客就达千人。”谢安放下酒杯,“这还不及竟陵王在宣城封占的百里山泽。”
王羲之搁笔叹息:“封略山泽,本为安置流民。如今却成了敛财之术,岂不违背初心?”
这时,一个年轻士子愤然道:“更可恨的是官商合流!听闻广州刺史通过海外贸易,岁入千万;荆州刺史垄断长江航运,富可敌国。这哪里还是为官,分明是经商!”
众人沉默。在座的多是士族出身,谁家没有几分副业?区别只在规模大小而已。
夜色中的建康城,司徒竟陵王府邸灯火通明。这位封占数百里山泽的亲王,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来自波斯的珠宝商。
“殿下,这是新到的夜明珠,全南海独此一颗。”商人打开锦盒,宝光顿时满室生辉。
竟陵王把玩着明珠,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在广州的货船被扣了?”
商人连忙跪地:“求殿下相助!小人愿将这批货的三成孝敬殿下。”
“五成。”竟陵王淡淡道,“另外,今后你的商队要替本王运送些特产。”
这就是南朝官僚资本的真相——权力与商业的完美结合。从东汉末年起,做官经商已成常态,至南朝而极盛。
最典型的当数石崇。这个西晋的传奇人物,曾任荆州刺史、卫尉等要职,却以经商闻名天下。
在河阳的金谷别墅中,七十六岁的石崇对来访的孔灵符侃侃而谈:
“做官的要诀是什么?不是清廉,不是能干,而是懂得经营。我在荆州时,派商船百艘远航南洋,带回的珍宝堆积如山。”
他指着满室的奇珍异宝:“这些,都是经商所得。俸禄?那点钱连养家都不够!”
孔灵符好奇地问:“可经商终究不是士人正业......”
“迂腐!”石崇大笑,“你看王恺、羊琇,哪个不是既做官又经商?这世道,没有钱财,哪来的权势?”
他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我在各州都有商号,经营百业。就连皇宫的供奉,都要经过我的手。”
孔灵符默然。他想起自己那些山泽出产,与石崇相比,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回到永兴别墅,孔灵符开始重新规划他的产业。他增加商船,扩大经营,甚至学着石崇派人远航贸易。
但好景不长。大明二年,一纸诏书震动江南:“禁止官吏经商,违者免官。”
原来,朝廷终于意识到官僚资本的危害。大量土地被权贵占据,商业被官僚垄断,平民无以为生。
孔灵符的商船被扣,货物被没收。更严重的是,他的别墅因“逾制”被查抄。
“主公,我们该怎么办?”管家焦急地问。
孔灵符望着满园的亭台楼阁,苦笑道:“石崇积财如山,终不免杀身之祸。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他主动上表,愿意献出部分山泽,只求保全家族。
这个举动意外地赢得了朝廷的赞赏。皇帝特意下诏褒奖,称他“知进退,明大义”。
泰始五年的春天,年迈的孔灵符漫步在缩小后的别墅中。子孙们很不理解:“为何要将辛苦积累的财富让出去?”
孔灵符指着园中的松树说:
“树木长得太高,容易招风。财富积累太多,必遭人忌。石崇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他望着远方的山水,悠然道:
“我们北人南来,本为避祸。能够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重建家园,已是幸运。何必贪求太多?”
夕阳西下,别墅的轮廓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宁静。孔灵符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官僚与商人的故事还会继续上演。但经过这次风波,他明白了:财富需要节制,权力需要约束。
而这一切,都将成为后世之鉴。在这片美丽的江南山水间,关于权力、财富与道德的思考,永远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