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吧!
当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那群衣甲破碎、身形摇曳不稳,虽因力竭和受创,而不得不从战场上退下,但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上方战场的鬼魅时,再次笑了笑,抬头淡淡地说:‘可我有点生气了,想拿它来泄个火。’
他今天本来只想找一下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点都不想把事情搞这么大。
而现在……
男孩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雷霆追得有点狼狈的缘故。
不过,没等他开口,一道就算是在传音里,也只能用嘶哑、僵硬、如同硬物在玻璃窗划拉般的声音,在他们两人的意识里响起:‘答应他!我会……再努力一点!’
夏元昭本能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却见自家本体那怕衣裳早已褴褛破碎、露出往日最不喜欢被‘人’看到的枯黑身体,但不到一米的他,却依旧顶着无数对他堪称天克的雷霆,游走在尸蛟那巨大的脑袋附近,如同附骨之疽一般,让尸蛟始终无法尽全力把实力稍弱的他和那群已经狼狈不堪、减员严重的老鬼给先清理掉。
‘答应他!’
就在男孩分心之际,之前的声音又在他意识里响起,而且那话里的意思还十分干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感觉自己有点像反派的夏元昭有些无奈了,但当他再次面对小侄子的请求和本体那明显是无底限的纵容,他也只能趁着闪避的间隙,抽空狠狠瞪了本体一眼,没好气道:‘行!你等等!’
既然阿一说生气了,本体也开口了,那就泄个火呗!
不就是打吗,他们又不是底牌尽出。
下方!
得到回复的少年轻笑,转而给同样被追得到处跑,但却因他之故而始终没有脱离战场的幼崽传音:‘认真点!再偷奸耍滑,我们就要输了!’
随后,他也不等那怂货回应,转头给那群显出疲态、减员严重、阵型只能勉强维持的鬼兵鬼将传音:‘诸位!我有一法,请再助我一臂之力!’
另一边,当已然接近力竭的魏将军听到耳畔传来下方那小孩的时候,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自己麾下那些面色白如金纸、魂体剧烈波动、一副像是要再死一次的将士时,那滋味更是……如同吞咽了最苦涩的黄莲,又掺着烧红的烙铁!
别看他们境界看似很高,实则……
唉!
他们……
终究只是由凡俗武将兵卒死后,侥幸得了些阴庭敕封,方有今日之力!
如何能与那前面那俩气息古怪莫测、大概率是已经掌握某种权柄的小怪物相提并论?
甚至不只他们俩,就连那条能在风雷中,看似亡命奔跳、实则至今无伤怪鱼了,他们都比不过!
凡魂……
终究有其极限!此刻,能勉强维持战阵不散、人员不减,已是他们始终未曾忘记统领教导的缘故!
若要上前助阵,那……
无异于要他们行以卵击石、蜉蝣撼树之举!
然而,与难得踌躇的威严男子不同,同样听到少年传音的一众鬼兵已经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将军!赌一把吧!像我们以前那样……’\/‘对对对!将军!事已至此,我们再赌一把吧!万一这次赢了呢!’\/‘对啊!将军!上次是我们运气不好,这次……’\/‘将军!世上有凡人无数,因打仗死的也如过河之鲫、数不胜数,所以我们上次其实也很幸运!身虽死,却因此而被统领一眼相中,得以苟活至今……’\/‘将军!赌吧!我们不怕再死一次……’
声音大小不同、男声女声、苍老者清脆者皆有,看似纷乱,但‘将军’却没遗漏任何一句。
他们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同油锅中升腾的烈焰,又像是烧红的烙铁,让因回想起曾经的过往而显得踌躇的魏将军,瞬间握紧巨斧的斧柄。
是啊!
死就死呗!
他们又不是没死过!
“干你娘!好!赌就赌!要是再输了,正好带你们去找统领讨个说法!”将军对着一众麾下大喝一声,随后趁着尸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不到一米的小鬼和那条怪鱼的时候,低头看向下方的小孩:
“小子,我们就帮你这一把!不过要快,我们撑不了太久!”
将军的回答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也透着力竭的嘶哑,但却坚定有力,带着拼死一搏的豪迈。
“当然!”夏一鸣咧嘴一笑。
几乎同时!
嗖!
接到夏元昭指示的四号,也在此时,带着怀中的石头和呈云状的五号赶到,正偷摸地从仪门外探头。
‘我实力不比他们,不敢乱飞。’
巴掌大的男孩人未至,声音却已先一步传到夏一鸣耳中。
“没事!您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夏一鸣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惊喜,由衷赞道。
这种几乎是他这边刚叫人,‘人’就摸到了他身边速度,怎么可能叫慢!
四号点头,既不废话,也没有劝阻,直接就问:“我要怎么做?”
夏一鸣同样意简言赅:“看着‘我’,我上去想办法给它捣点乱,让……咳咳能找到机会给它再来上几爪子。”
别看他刚才说得很热血,但他其实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就是辅助和骚扰,给真正的‘利刃’找机会,让它能找机会再捅那河鲜几刀。
与他配合过的四号抬头瞄了眼上方那层层叠叠的乌云,几乎是一听就懂,点头:“行!放心!我会看好‘你’,不会让其他人靠近!”
说完,他也是立马行动,先是拉着五号跑距离夏一鸣头顶还有一米的高度,然后就开始动手扒拉‘五号’,把他逐渐摊平。
“他是雷云之体,雷抗比我这山岚强,有他顶着我们会更安全。”男孩小手一边推挤、拉伸,一边给下方看得有些懵逼的少年解释道。
夏一鸣看着从巴掌大一团,被扒拉成现在直径两米多、看着像铅色面饼的五号,恍然地点头。
随即,他也不再等待,直接盘腿坐下,让心神退回神庭,瞬间沉到自家意识海……
……
看着又一次空无一物的意识海,已经经历过几次的夏一鸣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直接对着这空寥死寂的世界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既不被他人觉察到我的异样,又能干死上面那条河鲜。’
已经带着真正的意识海躲起来的蛤蟆也很干脆,直接用爪子从嘴里扒拉出一团银光闪烁的字符,用力朝他掷去。
夏一鸣伸手,五指精准地抓向那流银般光团!
不得不说,虽然他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玩意,但每次他还是要打个寒颤。
如果只从单纯的感知上看,它其实只能说是‘入手微凉’,但实际上……嗯唔!一碰到,就毛毛的,是一种打心底里发毛的感觉。
不过这也不奇怪,这玩意虽说只是‘副本’,但实际却是‘别人’的‘记忆’,甚至是一生……
这种又重又轻的东西握在手里,不发毛才怪!
少年摇头,把其抵在自己眉心——
尽管他如今只需意念一动,便可勾连其中知识,但他现在的动作却源于最早接触传承时,形成的习惯,他却懒得去改,也不觉得有必要。
所以也就把这一动作,一直延续到至今。
流银内的知识很简单,一份来自上一纪某位‘水之长君’的记忆副本,同时还揉合了一部位‘龙、水之长……’这一类天生驭水者记忆碎片,有神通,也有术法。
“……好复杂。”
夏一鸣捏了捏眉心,对着银光来时的方向点头。
这玩意虽复杂,但他也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类知识。
有句话说的好,触类旁通、一通百通。
虽然他一时消化不了,实力也不足以跟这几位比肩,但如果只是捣乱,那他应该能做到。
等感觉好些,他呼出一口长气,仰头望天,直接勾连自家那条看着像悬挂于夜空中的星座、但实际上已经快把蚕母蚕神图给啃个精光的小虫子。
来!
下来!
无声的召唤,带着他的意志,向‘夜空’中那条正在大块朵颐的小家伙传递过去!
‘夜空’中正贪婪啃食着蚕母蚕神图最后一角的光蚕,突然动作一顿!
下一秒!
嗡!
它原本晶莹通透身躯,猛地爆发出能与星辰比肩的璀璨辉光!
咻——————!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抗拒,它放弃了嘴边的‘食物’,小小的身躯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流星!
它穿透无形的意识夹层,贯穿意识海最外层的壁障……
最终!
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般,精准地、悄无声息地——
悬停于距离夏一鸣,一臂之外的半空中!
距离,触手可及!
光芒,尽数收敛!
流星化作一枚头尾相衔的晶莹圆环,不再动弹。
着它变得这般‘乖巧’,一点都没有窥伺‘蚕母图’时的凶残,少年笑笑,转头看向意识深处,说道:“我现在能调动长河吗?不用多,只要能让我不被它打死就行。”
意识深处,正缩成一团、气都不敢多出的披甲巨蟾睁开眼睛,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着了眼正被它抱在怀中的那颗、被它用‘岁月史书’包裹的银色小圆球。
“咕……”
巨蟾用爪子挠了下脑袋,等外头的另一个自己再度‘出声’,它小心翼翼地用比火车头还大的爪子那最细的尖尖,把那张有着无数银色神文流转的‘岁月史书’,揭开一个小小的边角。
噗——!
刹那间!
原本还因为‘岁月史书’的禁锢,而没有动静的灵性长河,立马遵循着某人的意志,从烟波浩渺的银色长河中,分出一道由纯粹的灵性光辉汇聚而成的银色匹练,带着‘哗哗’的浪涛声,从被揭开的那个小角咆哮而出!
光河没有停留,方一脱困,但朝着某人驻足的位置奔涌而去!
当熟悉的‘水声’在耳畔回荡,少年嘴角微翘,随后一步踏出……
咻!
几乎是须臾之间,他便化为一蓬银色的流萤,如同扑火的飞蛾,主动迎向那条正从他意识深处朝他蜿蜒而来的光河!
两者甫一接触,双方没有丝毫迟滞,也没有半分排斥!
当那蓬流萤与奔腾的银色匹练接触的刹那……
二者便如同水滴汇入大海,瞬间完美交融!
有了他的驾驭,光河没有丝毫停顿,精准地汇入那只悬于半空、此刻正呈头尾相衔状的通透圆环。
圆环微动,刹那间,便爆发出夺目的光华,最初为银,能与太阳比肩,而后逐渐收敛……最终纵有柔和的皎白长存。
流光熠熠、璀璨夺目!
意识深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巨蟾‘咕唧’一声。
接着偷偷摸摸瞄了眼‘外界’,等确定这份河水已经足够,就把目光从天上那小‘虫子’身上收回,转而用余光在某只、正在另一个维度中饶有兴趣地围着另一个它绕圈的黑鳞小兽身上扫过。
一秒钟后!
它缩了缩像小山一般的脑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啪’地一下,将‘岁月史书’的那个边角,给死死按了回去!
然后,它又迅速地把重新盖好的银色小球塞嘴里!
下一秒!
随着‘嘭’的一下,原本犹如山峦的披甲巨蟾已然化为一团有着无数不知名文字流转的流萤,‘咻’地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然是它!
太可怕了!
它的鼻子可灵的很,万一被它闻到味,那就麻烦了!
……
某个介于虚实之间的维度里,原本正围着某个娃娃脸绕圈的黑鳞金睛小兽突然一顿,随后疑惑地抬头四顾,同时不忘让鼻翼微微翕动。
“……”
片刻之后,它歪了歪小脑袋,以兽性为驱使的脑仁里,少见地掠过一个念头:错觉?
……
某个正被‘人’偷偷观察的娃娃脸那意识世界里,‘充能’完毕的光蚕动了动。随后,他回过头,朝意识深处瞥了眼,过了两秒,他摇头,回身,不再停留!
咻——
朝‘上’,化光遁去!
速度,以比之前那‘流星’坠地时更快!
很快!
他洞穿了意识海的壁障,掠过意识世界的外层,再穿透观想图所在的夹层世界,出神庭,自眉心而出。
由于有了凭依之故,他无法再像方才那般,只需心念微动,就能在转瞬间回归肉身。
此时的他,只能用这种‘笨’办法,虽然速度也是极快,但终归不及心念流转那般方便快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