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后座的夏元昭虽然没有人给他提供消息,但他又不是普通人,等他摇下车窗,再往外弹出一缕薄雾,他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不过……
对于生在现在,又死在现在的他而言,这些倒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
还有!
比起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的事,他现在更在意此时这种花上十几分钟、还只能挪不到百米的速度!
男孩等待片刻,最终还是实在忍不住,直接在后座上翻起白眼。
“笃笃!”
夏元昭屈指在车窗上敲击,等正在聆听魏将军教导的夏乐逸回头,便指了指窗外道:“找个地方把车停好,我们走着去。”
夏乐逸微怔,随后连忙点头,开始四下寻找能停车的地方。
……
等一行两‘人’来到地母宫所在的青石大道,夏元昭的小脸依旧很臭。
他没想到,三天前扔出去的那个回旋镖,竟然还有打到他身上的一天。
人、人、人!
到处都是人,在车上时、动起来像乌龟,下了车……更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织!
最要命的还是,他的个子太小!
简直就是抬头皆屁股,低头全是腿……
哼!
夏元昭冷哼一声,提拎着小水桶,再次汇入前去地母宫求心安的人流。
同样被挤得衣衫不整的夏乐逸苦笑一声,连忙快步赶上,小心翼翼地护在一侧,帮那位拦着点那些人群。
其他人怕不怕他不知道,但他真是有点怕,尤其是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位其实就是三天前被尸蛟拿雷轰个半死,但最后还能活蹦乱跳的冲上去抡拳的大佬。
……
当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地母宫前的石阶,再一抬头,夏元昭的脸色更臭了。
因为他在来到此地后,最先看到的赫然是——‘宫内所能容纳的人数有限,请移步于对面广场的临时避雨棚领号’的告示。
最后,在告示的一侧,还写了‘有序上香.人人有责’这八个大字。
夏乐逸:“……”
小青年愣了好几秒,再小心翼翼地低头看向身旁那小脸已经完全黑成锅底的大佬,心头顿时忍不住暗叫一声‘苦也’!
夏乐逸苦笑一声,正想问要不要到对面领号,突然就听到从接近地母宫之后、就默不作声的师父在他意识里开口:‘等等!’
下一秒……
“两位有礼!我家主持已经在清舍恭候多时。”
一道温润有礼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
夏乐逸微怔,随后连忙回头。
却见一身穿灰色冠服、左手臂弯中托着黑色简牍的高挺男子立于石阶之上,正对他们揖手行礼。
与呆住的夏乐逸不同,夏元昭只在那男子手上的简牍上瞥了眼,便毫不客气地走向石阶……
而高挺男子也不多言,只是向旁边那些正对他们报以侧目的香客说了句‘这两位在数日前已与我家住持约好’后,便开始在前面为他们开路。
旁人本有非议,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两个被特殊对待的人时,原本的议论之声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他们只是反感特权,但对于因为‘早有约定’而得到特殊照顾的普通人,却是没有多少恶感。
而眼前这两个……呃!这种衣着相对普通,还有一个甚至是手里还提拎着一个装鱼小桶的小孩时,那点原本就不多的恶感,更是很快便烟消云散。
……
另一边。
正受众人瞩目的夏元昭,此时却是没空管周围人的目光,他现在正一门心思在跟眼前这一级级的鬼石阶较劲。
上次来,是夏一鸣带他上去的,再加上他当时也有些紧张,所以没注意到这石阶对于他这种身高的人是一种麻烦。
而现在……
男孩咬牙,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恨恨跟上。
走在他身后的夏乐逸虽然也注意到这点,但他又不是他家那位堂弟,实在没敢去扶,只能放慢脚步,跟在前面那两位的身后。
……
也不知道这石阶有什么讲究,它们每一级都比夏元昭的膝盖还要高些,搞得他爬起来实在有些狼狈。
偏偏周围还全是人,他还不能用往日那种飘的!
‘该死!这鬼玩意修得这么高干嘛!修的人都不用考虑一下小孩子的感受吗?’
男孩一边提腿行进,一边在心里把修石阶的和规划石阶的都骂了八百遍。
他身后,夏乐逸看得直冒汗,几次想伸手,又想到自家与这位大佬实在不熟,就只能又把两手揣回兜里,低头研究脚下的鞋印子。
等再上去几级,他实在忍不住,便走近两步,小声道:
“要不……我走到前面,像十二那样帮您上去?”
“……”
夏元昭沉默几秒,又抬头看着还有几十级的台阶,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你还等什么!”
累他倒是不累,就是……
太tN不方便了!
他又不能搞出太大动静,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夏乐逸心里一松,连忙上前伸手。
夏元昭皱了皱小脸,最后还是一脸别扭地伸手牵住。
冰凉的寒意瞬间让小青年打了一个激灵,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下来,并伸出另外一只手,想从夏元昭手中接过被其换到另一只手拎那个小水桶。
夏元昭侧头瞥了那只手一眼,摇头:
“不用,你未必能看得住它们。”
夏乐逸先是微怔,旋即瞳孔一缩,心里瞬间只剩下‘果然’两字。
夏元昭却没管他,只是提醒前面那位已经久等了,让他快点跟上。
……
待三人从人流中脱离,走向‘凡人’所居住的宫舍,灰衣神官一边带路,一边低声解释:“住持本想亲自出去迎接两位,只是奈何今日香甚众,他老人家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去相迎。”
夏元昭虽然脸色很臭,但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更何况……
他们之前虽然说过会来,但实际上也没有敲定具体时间。
“那现在呢?他有空吗?”
男孩放开夏乐逸的手,又把小水桶放下,然后整理了下衣服。
末了,他还不放心地把手伸到兜帽里摸索,准备看看那鱼还在不在……
灰衣神官余光瞥见男孩往兜帽里摸,嘴角抽了抽,却识趣地没多问,只略微欠身道:
“住持在知道两位到宫门前后,已经回到宫舍等候,两位只需随我穿过北院门,再行进约莫盏茶的功夫即可。”
夏元昭点头,手指在帽兜里一勾,把缩成两指粗细、一掌长短、现下正假寐的黑鱼头头拎出来,再随手抖了抖——
黑鱼头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在看向他时,鱼目中写满‘我很乖’的无辜。
夏元昭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想死,那最好不要在这里乱来。”
正在揉捏着因寒意而发麻手指的夏乐逸,原本还在为看到夏元昭竟能从帽子里掏出一条会眨眼睛的‘鱼’而惊讶,现在再听,头皮直接一紧。
而灰衣神官也是一怔,他看着夏元昭手中拎着的‘鱼’,神色带着一丝难色道:“这位客人……”
夏元昭却在此时摆摆手,重新把黑鱼塞兜帽里,抬头对神官说:“带路。”
灰衣神官心头一凛,低头,侧身让开半步,同时用手一引:“请!”
不管这位此行所为何事,但既然能让他老师亲身相迎,那就不是他能过问与得罪的人物。
夏元昭俯身提起小水桶,顺带瞄了眼里头那俩正在装死的鱼,不由得暗自摇头——
要是那货能像这俩一般,让人省点心就好了。
……
三人穿过紧贴宫墙、并半抱莲池的直角外廊,行至尽头又拐入一个院门。
此时灰衣神官微微一礼,轻声介绍道:“北院主要为祭酒与诸位住持的居所,偶尔也会接待一下来访的贵客。”
夏元昭环顾一圈,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上一条藏于青黑竹林间、能容三人并行的青石小径。
夏乐逸却没敢像他那样随意,而是低头,绷紧神经,神情拘束地跟在他身后。
前进不久,当灰衣神官带着他们来到一座静立于小径左侧的院落,院内突然传出——
“多日不见,小兄弟过得可好啊!”
话音未落,三人就见一身着黑袍、身形挺拔的老者从院内走出,在捋了下长须后,乐呵呵地对着夏元昭微微拱手示意。
夏元昭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道:“我过得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
他可不信,这老头没看过他被那河鲜追着打的狼狈模样。
郑源笑而不语,只是对着静立在一旁的弟子摆摆手。
这孩子还年轻,性子也没打磨好,有些事还不适合让他知道。
灰衣神官连忙行礼,低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入身后的竹林小径之中。
见弟子离去,郑源侧身让开半步。
“请——”
夏元昭点头,抬脚迈入院内。
夏乐逸犹豫一秒,发现自家师父还在装死,但只能硬着头皮,抬脚跟上。
郑源捋须而笑,带着獬豸纹的黑袍随着他的转身,而扬起一道灵动的弧线——
……
三人前后脚踏进院内,而随着院门的合上,天地——
为之一静。
不同于夜晚的安宁,也不是方才行走于小径时的静谧,而是一种……唔!天地为之一清的空寥!
没有寻常的风声、虫声、人语声,就像是……
夏元昭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院中一侧的一座四角攒尖的竹亭上。
“就在那吧!”
稚气的童声打破了方才的空寥,也让走在他身后、因受到方才那种气氛影响而下意识屏住呼吸的夏乐逸,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郑源轻笑,颔道:
“小兄弟先行,我去去就来。”
夏元昭瞄了他一眼,点头,朝那个竹亭迈开步伐。
夏乐逸:“……”
小青年一秒都没敢多待,连忙硬着头皮跟上。
郑源笑笑,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居所之内。
……
竹亭与他们相距不过十数米,沿着小径前行,夏元昭和夏乐逸很快便步入其间。
男孩打量一下其中陈设,便寻了个位置,将手中的小水桶搁在地上,而他……则微微一蹬,小小的身形就往上蹿了一段,最后再如鸿羽般、飘然落在亭中那五个圆凳之一上。
夏乐逸犹豫两秒,试探性地往男孩方向挪了挪……
然而——
“你往我这边凑干嘛?”
夏元昭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随后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凳子——
“坐啊!”
这一路又是走又是挤的,他虽然不会如常人那般疲惫,但精神上也觉得着实熬人。
小青年犹豫两秒,最后忍不住问:“那个……我能站您那里吗?”
刚才那位虽然看着满脸笑意,但那气场……
嘶!
绝对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
甚至都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上次还好,可能是有比他还要小一些的堂弟在,使得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其身上。再加上那位也不知道出于什么顾虑,一直都有所收敛。
那像这一次……
唔!
要是他家师父和那群话唠的前辈们能吱个声,那他倒也能不是很怕,但偏偏……唉!
谁让这里是地母宫,他们别说冒个头,现在就连吱个声都不敢。
另一边,夏元昭却更是奇怪。
他瞄了小青年一眼,一脸古怪地说:“你不会是忘了,你也是三方协议中的一方吧?”
从协议上来说,他们俩之间是平等的,而这人……现在却说什么要跑他这边站着?
“你觉得这像话吗?”
夏乐逸心里发苦,刚想说他们其实已经商量过,他们也可以不当这种独立的一方,就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随着脚步的临近,水桶中双鱼贴底彻底装死,连平日学着真鱼那般翕动的腮盖都没敢动。
而帽兜里的黑鱼却悄悄地从兜帽里探出头,等夏元昭有所觉地转头,它就‘咻’地缩回去,并用鱼鳍捂眼装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
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夏元昭默默地翻了下眼白。
他又不是普通人,就算不转头也能‘看’到它在干嘛。
刚才那一下,不过就是吓唬一下它的而已。
“小兄弟久等了……”
人未到,声先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