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上‘朔月’洒落的微弱光芒中,男孩先是在校场里搜索一圈,直到最后发现是一无所获,才悻悻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边收敛气息,一边蹑手蹑脚地往校场外面走去。
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就突然轻轻拍了拍脑门,暗骂自己一句:白痴
他又不是人,是由雾气汇聚而成的雾身,能飘能飞,根本不需要像刚才那样的蹑手蹑脚。
想到这,他脚下轻轻一蹬,身体开始缓缓离地……
只是,为了不被黑鱼头头所说的大家伙给注意到,他也没敢飞太高,只离地不到半米,便停止上升,并迅速闪到一处墙角,开始贴着墙,躲在它的阴影中往前飘。
在小心翼翼地贴墙飘出一段距离,只找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目标却不见半点踪迹的男孩开始忍不住呲牙。
而且此地不愧是一座被封存了近千年的城池,他路过所有区域都是死寂一片,有的只是一些的旌旗和制式武器,散落在横平竖直街巷之中——
夏元昭抿了抿薄唇,正想问黑鱼头头它刚才说的很臭臭的东西在那,突然就听到对方先他一步的示警:
“呜!呜呜呜呜!”
(动了动了!它开始动了!)
男孩心头一紧,连忙问:‘冲我来的?’
“呜呜!”
(不是!)
黑鱼头头‘嗖’地从他背后的兜帽里蹿出,用尾巴朝大概是北门的方向指了好几下:“呜——”
(攻击!它在攻击那边最大的那座骨塔。)
夏元昭心里先是一松,但随后便咯噔一下,猛地一沉。
如果他没记错,这城中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座骨塔,其中最大的五座位于城中心,除了位于府衙的那座,其余四座并不会轻易显露。
而剩余的三百六十座则分布于城中各处,平日为镇魇城防的一部分,为其抵御来自虚空中的各种袭击和一些虚空特有的侵蚀。
但它们的用处也不仅于此,若是必要,它们也可以化身腾空的白骨长箭,发出足以撕裂虚空的惊天一击。
‘你会数数吗?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城里现在还有多少座骨塔?’
男孩抿了抿嘴,脑子飞速转动,寻思着要不要找某人,让他帮个忙,把那只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大老鼠’给清理一下。
黑鱼头头哭唧唧地瞥了眼他,等过了一小会儿,才闭上眼睛,硬着头皮,去感应那些在虚空中荡漾、碰撞、折射的细微涟漪。
正如夏元昭所想,它虽然不敢直面那两个‘大家伙’,但如果它不是用‘视线’去观察,而是用‘涟漪’这种间接的方式判断……
夏元昭没打扰它,而是抿着嘴望向北边。
他有点担心,如果防御骨塔出现太多损坏,那他要面对的威胁,可能就不只是能在阴影里藏身的那一只。
……
此时的北门附近!
那座单单塔基便占地一里的巍然骨塔,此刻已经从腰部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无数的作为建筑材料的颅骨和它们碎裂的骨片,正如流星般、带着比朔月微光还要耀眼的磷火坠向大地。
除此之外,还有点点的宝蓝色萤火正在从裂口处爆出,如凡人燃放的烟花般簌簌坠落。
这些诡异的火雨甫一接触‘地面’,便发出‘嗤嗤’的烧灼声,将下方那奇特的巨型黑石塔基给烧出形状各异的大量坑洞,如琉璃,如宝石,在朔月微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诡异的蓝光。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蛰伏在距离骨塔三里之外的那一大片阴影中——
那是一滩……
没有固定形状的‘黑泥’!
它直径足有一里,蠕动起伏的表面不时鼓起密密麻麻的头颅。
——有人、有兽、有飞禽、也有游鱼虫豸和草木精怪!
它们挣扎、他们哀嚎、祂们咒骂,仿佛是正拼命想从这滩诡异恶臭的烂泥中逃出生天。
但可惜的是,哪怕它们用尽全力、无论如何挣扎,最多也只能探出大半的身躯,随后便像力竭般,在绝望中再次被黑泥给悄然吞没。
……
远处,离北门不远的西北方向,黑鱼头头突然打起摆子,浑身的鳞片更是片片炸起。随后,它更是压低声音,死命地‘呜呜’(快走!快走!),同时还用脑袋死命地顶撞着男孩,想让他离那鬼东西远点。
并不知道它在怕什么的夏元昭微微一怔,不过……
男孩咬牙,屏气凝神,把一身的气息压到最低。
随后再次贴墙,如鬼魅般向前飘移——
这城大不了就不要,但有些东西!
他一定要拿到手……
于公于私,皆是如此!
灰色的身影拖一道长长的残影,目标……直指位于此城中心的那座宏伟府衙。
……
漆黑的天穹之上,一只猩红的巨目看着下方那正在疾驰的灰色小点,悄然咧开一张有着无数细密牙齿正在疯狂蠕动的大嘴。
它看了看那还不够它塞牙缝灰色的小点,然后转头看向这小球中唯二的另一只‘活’物,咧开的巨嘴疯狂地分泌出大量腥臭的涎液!
好饿!
它等了好久,好久!
终于等到了……
大部分身体仍隐藏于虚空之中、唯有巨目贴在镇魇最外那层屏障上的巨物,一时有些激动,开始用狰狞的巨爪兴奋地拍打着那能让它的身体滋滋冒烟的灰色屏障。
……
北门方向……
正在用触手不停伸出又缩回捡食头骨和骨片的黑泥突然顿了顿,随后它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放弃继续进食,带着一身挣扎得更厉害的头颅,缓缓缩回更浓、更暗的阴影之中。
……
另一边,正贴着墙根往城中心飞掠的夏元昭,却是倏地顿住。
因为那只炸着鳞的小崽子,不但突然就抖得像筛糠似的,还死命在他脑子里喊:‘呜呜呜!呜呜呜!’
(动了动了!它动了!它看到我们了!它看到我们了!)
听着它那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传音,夏元昭回头瞥了眼已经走了一半的来时路,一咬牙——
拼了!
五里、三里、二里、一里……
府衙的轮廓很快便清晰可见——
黑色的不知名巨石为基座,有三层,均为一米多高,其上为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群。而它最外层,却是以脊为柱、以颅为门、上有白鳞为瓦,门中合拢着的两扇白色的门扉上、正有一对蓦地睁开的金色瞳孔、漠然地注视着他。
正朝大门全速冲锋的男孩只是瞥了它一眼,便把目光落在门楣正中挂着的那块写着【镇守府】的匾额上。
据那位殿下所说,那位留下的东西,有八成的可能就在这里。
只要他进去了,那以此地的防御……
至少能撑到灵界那边来援!
他就不信,那几位会眼睁睁看着这好好的现成地方被毁掉。
五百米……三百米……
忽然,正当男孩心中一喜,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之际——
他身后,却正有一片犹如天幕的阴影,在悄无声息地朝他袭来!
最先发现不对的黑鱼头头猛地从男孩的兜帽中蹿出,原本不过筷子粗细的身体迅速虚化膨胀,几乎是眨眼间,但成长为一条白色半透明状的披甲幼鲸。
下一秒,稚嫩空灵的鲸歌、率先在这座尘封已久的古城中悠然响起。
“呜————————————”
只可惜……
它这招牌却只是让阴影微微一顿,甚至连一秒的停顿都做不到,随后它便在一阵‘咔嚓、咔嚓’接连响起的惊裂声中,突破了幼鲸的干扰。
幼鲸整个一僵,两米多的身形瞬间幻灭,恢复回手臂长短的原形,从空中径直跌落。
‘完蛋!’
男孩暗骂一声,反手将其抄在手里……
就在此时!
金光如瀑,自阴影背后轰然绽放!
它犹如初升的太阳,瞬间便将这座宏伟的城池照得宛如白昼。
“嗷!”
屏障外,那原本正睁着巨大的独眼看得兴起的巨兽,只觉眼前陡然一亮,就像是有人把一颗‘太阳’直接怼它脸上。
下一秒,它痛苦地闭上猩红的独眼,发出一连串的凄厉惨烈的哀叫。
在这一过程中,它那庞大的躯体列是首次显露冰山一角,在翻滚间,撞得整个个镇魇都在跟着晃动,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轨道上脱离一般。
虚界多是灰蒙晦暗,它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体验过直视‘太阳’滋味了。
而阴影的表现更是不堪,整个都在滋滋冒着黑烟。本就诞生于镇魇,又从未从镇魇出去过的它,根本就不知被‘阳光’直射是什么滋味。
刚好回头的夏元昭只觉眼前一白,随后他眼中只剩纯白。紧拉着,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四肢似乎被什么缠住,那气息……
‘别动!’
软塌塌的少年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道流光划破正在‘阳光’中发出怨毒嚎叫的阴影,指挥着百余道‘光线’缠住男孩的身体,带着他、头也不回地朝不远处那座镇守府电射而去。
……
时间回到稍早些!
从二楼觅食回来的夏一鸣,原本正和自家便宜师父就下午看到的场景,进行小声讨论。
“您说,要是我抽走了【岁月】,那生活在那里的‘人’,是不是就能不老不死了?”
少年有些异想天开地说道。
谁知……
他对面的儒雅女性也不说话,只是轻叩竹枝,眉角漾起古怪的笑意。
其实知道自己这想法多半不靠谱的少年干笑两声,悻悻地说道:“您给我说说,不要卖关子嘛!”
他只是一个纯纯的新人,会异想天开不是很正常吗!
夏瑶轻笑一声,不过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淡淡地说道: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它的生老病死。没有岁月,固然是不会死亡,但那里的一切也将是停滞的。它们不会动,不会出现磨损,不会有新生,也不会有死亡。”
她稍稍停顿,直到感觉少年应该是听清了,才让竹枝在掌心轻叩:“流动既是岁月,只有生老病死、只有出现磨损消耗,生命才有它的意义。”
能生活在那种万物都处于停滞世界的‘人’,不是已经疯了,就是在疯的路上。
少年怔愣许久,才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夏瑶也适时停下。
毕竟有些东西吧——
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就是不懂,多说无益。
过了一会儿,少年才从沉思中回神,摇摇头,没有继续在刚才那话题上纠结,而转到其他方面。
比如……
“如果我抽走的是【电】,那么那里还能发出电和使用雷系的术法吗?”
再比如——
“要是我动的是水之下的雨,那么那里的水循环要如何进行?”
有的问题,夏瑶只是眸光微闪,便能给出答复。
但有的……
只要是不靠谱的,她给出答案都是用手中的竹枝在某人的小脑袋瓜上一敲。
这一问一答持续了一会,直到墙上的钟声响起整点提示,少年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频频转头看向那扇还在缓缓旋转的光门。
夏瑶见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倒也没强求,而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片刻之后,她唇角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既然放心不下,那就进去看看吧。”
小家伙又不像她,幽都又已经从灵界剥离,现在属于既在灵界又不在灵界的状态。
镇魇就算被改动过,顶了天也就闹出点异象,不至于像她那般,很大概率会变得一地鸡毛。
……
有着一双金色瞳孔的门扉,并未对流光和男孩的造访表现出什么敌意,它只是淡淡一瞥,便如同数百年前那般,悄然开启了一扇小门,让这两位久违的访客进入这座鳞次栉比的府邸中。
但对于逼近的阴影……
一双只剩白骨的森白骨爪撕开门扉前的空间,随后一头接着一头的巨大骨兽从裂隙中挤了出来,落地即朝阴影扑去……
即便镇魇如今已无守军,但当初那些能围猎魔魇、孽物的凶神留下的小玩具,也不是这只才诞生不到千年的孽物所能轻易击败的。
……
“你怎么也进来了?”
男孩刚被松开,就迫不及待地飘着凑流光身边。
不是说好,要等他检查完,再决定进不进吗?
夏一鸣绕着他飞了一圈,等确定他没受伤,才有心情回答:‘她说就算这里真被修改过, 也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
“她这是什么意思?”
夏元昭皱眉,最后还是有些不赞同:
“你该等我的!”
他只是一个分身,还只是分身的一部分,死了就是死了,但小侄子……
在月之后,他好像就没有再分神念的意思。
夏一鸣摇头,干脆把话题一转,问:‘刚才那个是怎么回事?’
刚进来就看到遮天蔽月的阴影已经要摸到他家大佬身后了,好悬没把他给吓死。
“我才要问你,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么亮的光,晃得他眼睛都要瞎了。
夏元昭揉了揉仍有‘星星’在眼前飞舞的眼睛,小脸带着浓浓的疑惑。
要是他没记错……
“你的光不是没特殊属性的吗?”
小侄子玩【光】玩得溜他知道,但他记得那些都是纯粹的光,不具备太阳特有的诸邪辟易的属性才对吧?
‘那不是我的。’
夏一鸣一边张望四周,一边摇头:
‘那是此地重演地风水火时诞生的光,只是她觉得亡者用不到,就把它随手封存起来了。’
“啊?”
夏元昭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就是——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说要到塔里才能……
流光想了想,摇头: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到了,它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