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苦笑,他知道这孩子话里藏着的意思,况且就连他自己……心底里也不是真的一点怨怼也没有。
但……
唉!
还是那句话——
“是我没把她教好。”
月这次倒是没翻白眼,只是淡淡地说道:
“就我们家的家境而言,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足够好了。”
吃穿不愁,外加十几年的学费……
说到底,他们从根子上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而这老头自走火入魔之后,也就是一个懂点特殊知识、但对普通常识懂得又相对较少的‘普通’人。
这样的他不忙着赚钱,那怎么养活老婆孩子?
至于外婆……
“我就是外婆带大的,但我可不觉得我会像她那样。”
抱下父母、抱弃……
哼!
追求自由……屁的自由。
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想负责呗!
……
蚕室内,将客厅里的谈话尽收耳中的夏外婆顿住,随后抬头看着前面那正有一道烟气袅袅升起的精巧神龛,幽幽叹了口气。
见她停下,一条肥虫子从神龛里探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怎么不划了,不要帮忙了吗?)
……
客厅里,爷孙俩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陈凌再次摸向他脑袋,无奈道:
“你一直都是好孩子,她怎么能跟你比……”
月拨开他的手,转成追问:
“那你这次……”
既然他们这个家都‘清静’了十几年了,那为什么不让这种‘清静’一直维持下去?
陈凌沉默一瞬,表情再度讪讪。
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中枢的‘玉轮’飞快运算……
过了片刻,排除了海量可能的他突然微微蹙眉,猜测道:
“你该不会是想拿我这单子……”
少年的语气有些不爽,瞪眼补充:
“给他去邀功吧?”
陈凌:“……”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同时也为某人搞出来的这套‘月相’暗自心惊。
月见到他的神色,那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不过嘛!
“你确定他真能在保质保量的情况下,给我打九折?”
要是这老头真能让他们省钱又省事,那这活给谁干不是干!
而且……
就算他再不喜欢,她也是老头老太太的骨肉,他要是表现得太……
咳!
那到时候最伤心、最为难的,也还是这俩老头老太太。
再者……
“你不用有太多的顾虑,我对他的感官……其实还行。”
就冲对方在这老头没了之后,有过想接他和老太太过去照看的这一点,他就不会反对。
(哪怕他们最后哪也没去。)
陈凌下意识伸出手,又想去揉他那头短毛。
月这次反应很快,直接向后一缩,瞪眼。
陈凌一顿,无奈收回,轻声道:
“公输家家大业大不假,但宝京并不是被选中的负责人。”
所以他才会想着帮对方拉拉生意,好让……
“我打算帮他巩固一下在公输家里的地位,好让他能在那个‘家’里能说上些话。”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能帮对方当上天工的‘大管事’,但如果只是负责小项目的‘小管事’……
月沉默两秒,最后不甚在意地耸肩: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们这笔生意对那种家族而言,应该不大吧?”
这可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已经在网上查过,据那上面所说,公输家的那家‘天工’,可是国内排名前三的超大型建筑集团!
据说,有时候随便一个单子,都有可能就是一百亿起步。
而他们这单……
陈凌笑了,解释道:
“天工是很大也很强,但他们内部的派系也很多……”
他那女婿也不过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手下的队伍也是刚拉起来不久,能分到的活也是老牌队伍挑剩下不要的。
更何况……
“国内的蛋糕就那么大,他一个小年轻很难从那些成长起来的老狐狸手中抢到好的活计来干。”
而他们手中的这一单则不同……
“朱渊每年都要经历黑潮,要是宝京他们能在那里打出自己的口碑,那么以后搞不好会有源源不断的单子找上门。”
以前是没门路,那边的本土势力也排外,轻易不让外人插手。
但现在……
“只要你们手里的单子给他,那就等于给了他一张入场券。”
至于以后的事……
“我已经给他创造过一次机会,能不能把握住,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手段了。”
月:“……”
这老头子果然狡猾,该说不愧曾当上许川陈氏继承人的人吗?
被他注视的陈凌笑笑,手一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揉了揉他脑袋,又在他反应过来前收回,接着作出无事发生状,继续道:
“我虽然也不太想搭理他,但他终究是……她的夫婿,他要是能把日子过好,我也能省心些。”
儿女都是债,就算他心中再有怨怼,也想要对方过得好些。
月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既是因为对方刚才的动作,也有对对方刚才那套说法的嗤之以鼻。
陈凌再次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坐实、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于两腿之间,话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我……”
“行了行了!”
月摆手,不想听他‘没把人教好’的那一套。
“她是成年人,不是三岁小儿……”
偃甲少年微微停顿,随后干脆撇嘴,把这种关于某人的话题略过,转而没好气地对他家外公道:
“更何况,你难道想一直这样?”
要是他没猜错,那人怕是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老头不是普通人吧?
陈凌脸上的笑容淡去,在沉默一瞬后,他老老实实地摇起头:
“那倒不是。”
人心也是会冷的,既然她一心扑在所谓的‘事业’上,连回来看一下家中‘年迈老母亲’的时间都‘挤’不出,那他……
“放心吧!我的感情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相比于她,他现在其实更喜欢那个叫宝京的孩子。
“宝京人不错,待人接物很有章法,又知情守礼、进退合宜……”
月:“……”
关于这一点,他倒是没法反驳。
那人虽然不是经常来,但每年逢年过节的礼品却是没断过,甚至连老太太的生辰,都没落下。
就像前些时候的仲秋,那人就给外婆送了一堆的补品。
只不过他本体一直视对方一家为无物,才对这些全然无视。
另一边……
陈凌继续:
“我现在跟他之间,更多的是基于各种合作……”
比如对方团队里,对特殊‘员工’和特殊器械的维护,就一直都是他在干。
说完,在月朝他斜眼前,陈凌及时补充一句:
“当然,这不是免费的。”
他的手艺好,经他维护的‘员工’和器械的故障率低,再加上他不会报些乱七八糟项目坑钱……
“在这一行里,我的‘口碑’可是很不错的。”
‘青年’指了指自己,表情十分……臭屁!
只是……
月懒得看他这志得意满的模样,淡淡地扔下一句:
“我不管你那么多,但你最好早点把这些事跟他讲一下,免得以后横生枝节。”
他本体虽然整天都说自己不聪明,但事实上……
“他可是直觉系,只要被他揪到一点小尾巴,你就等着被他把你的这些事给都扒个精光吧!”
到时候……
哼!
陈凌一噎,过了几秒,才殷切地看着他。
月白眼一翻,手上的球球放几案上一放,起身,扔下一句‘有些事还是当事人说比较合适’后,便朝外走去。
陈凌:“……”
过了片刻,等楼道里传来最上方那个大铁门合上的声音,他才小声嘀咕一句: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亏我还给你用上了最好的材料。”
这时,夏外婆的声音从与蚕室连通的过道中传来:
“在那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小心他以后都不搭理你。”
在话音落下时,老太太的身影也出现在过道里,朝着客厅走来。
陈凌等她走近,才叹气:
“我在想要怎么跟鸣仔说。”
“有什么好想的,直接说呗。”
夏外婆在长椅上坐下,顺手拿起月刚刚放下的球球,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虽然现在还只是微凉,暖手的功能用不上,但这小玩意软软绵绵的,捏着解压,正适合用来活动活动手指。
“直接说……”
陈凌苦笑:
“宝京说明天到,阿一又不在家。”
这怎么说?
总不能让某个小屁孩帮他传话吧?
夏外婆抬眼睨他,眼睛向上一翻,有些没好气道:
“你活该。”
别说外孙那边,就连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宝京家的‘韩’,只是因为他没有修行才姓韩。
而她……
也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孩子真正的姓,就是被这小老头经常提到的公输。
想到这里,她没忍住,下意识伸手……
“唉唉唉!轻点轻点!”
腰间软肉被拧的‘青年’一个激灵,连忙讨饶。
老太太拧了两圈,才扔了个白眼给他:
“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壳子的皮有多厚吗?”
陈凌摸着刚才被拧的地方,心里突然有点后悔给这壳子装上这满身的痛觉神经。
不过等他转念一想,那点悔意又被他抛诸脑后,因为这套系统于他而言,还是利在于弊。
想归想,但他而上却不显,而是不着痕迹地开始转移话题:
“我也不是想隐瞒,只是当时我也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宝京那孩子的行动力竟然那么强。”
他这边刚说考虑,那小子转头就找到了‘她’,并制造机会,很快就展开攻势。
等他后来知道,那死孩子竟然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事情都到了那种地步,他还能怎么办,为了不鸡飞蛋打,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女婿。
夏外婆:“……”
要不是这人说,她都不知道那个看着乖巧温顺的孩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见她沉默,陈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宽慰道:
“虽然那小子是狡猾了些,但他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要我还在,他就不会亏她的。”
老太太怔愣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在原地发起呆。
陈凌瞄了下她,见她没有谈兴,便垂眸,思索起要怎么跟自家那小祸头子坦白这事比较好。
不知过去多久,在只有蚕室那边传来的‘沙沙’声中,夏外婆突然开口:
“实在不行,就让我去跟他说吧。”
陈凌愣了两秒,随后连连摇头,轻声道:
“小月说得对,有些事得要我去说,才会比较合适。”
……
刚刚入定,还没来得及牵引月华就又被喊下来的月有些恼怒,要不是有外婆在场,他真想对某人吼一句——没完了是吧!
“您还有事?”
虽然压着火气,但他看向某人时,表情还是有些侧目。
陈凌也是无奈,连忙跟他说起自己的缘由——
月听完,火气倒是消退,那无语之情却是充满心腔。
“……你想你现在想去他那边?”
偃甲少年指了指东南。
陈凌点头:
“宝京是明天上午的飞机……”
月捏捏眉心,掏出手机指了指:
“现在快十二点半了,他那边早睡了好吧!”
在十点多的时候,他才接到过大佬的传音,说是那边在花费了两天机功夫后,终于让‘母树’成功抵达三河镇旧址。
而他本体却累得不轻(精神上的),一躺下就呼呼睡着了。
“可人……明天就到。”
知道自己理亏的陈凌越说越小声。
要是今晚没说,那么那小子会不会以为他这是准备先斩后奏啊?
“你本来就是先斩后奏。”
月再次扔了一个白眼,随后快速思索起来。
这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夏外婆建议道:
“不然就让小昭帮忙通知一下,等阿一睡醒,再让他传个话给我们。”
月沉默一瞬,点头,接着又瞪了陈凌一眼:
“明天我给他个信,看他能不能抽个空回来一趟。”
去是不可能去的!
母树身上的隐患一天不除,那这俩老头老太太一天就不能过去,免得真出点什么事,让他们到时候悔之莫及。
客厅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均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