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村被紧急送往医院后,关东军司令部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巨大的地图铺在中央,但每一个军官都觉得眼前迷雾重重。
石原莞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关键位置,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冷静:“诸位,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最可靠的情报来看,张小六子的主力精锐尚在关内整补,锦州方向的东北军也未见大规模异动。那么,岗村君遭遇的这支装备了重炮的强大敌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吗?”
他的质疑有理有据,直接点出了当前情报与战场报告之间最核心的矛盾。
土肥原贤二立刻心领神会地接上话茬,他必须把岗村那离谱的“六个师”拉回到一个相对可信,但依旧能解释战败的范围内:“石原君所言极是,六个师的规模确实过于夸张,绝无可能。但是,岗村联队全军覆没是事实,遭遇猛烈炮击也是事实。我认为,岗村君在身陷重围、部队遭受毁灭性打击的极端环境下,对敌军兵力产生一定程度的误判,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遭遇的,必然是东北军的一支精锐主力,并且得到了强有力的炮兵加强。”
这番说辞,既否定了最离谱的部分,又为岗村的惨败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本庄繁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石原身上:“那么,依你们判断,敌军的真实规模究竟有多大?”
石原莞尔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给出了一个精心计算过的数字:“综合考量其火力强度、以及能够快速歼灭我一个精锐联队的战斗力,我认为,敌军很可能是两个齐装满员的主力师。这已经是基于最严重事态的判断了。如果真如岗村君所说有六个师,那么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和锦州方向的部队合流,兵锋直指奉天城下了!真到那一步,我们恐怕就要考虑如何体面地撤到海里去了。”
这个推断,既足够严重到解释战败,又不至于像“六个师”那样引发全面恐慌,显得“有理有据”。
“我认为石原君的推断是符合逻辑的。”本庄繁点了点头,为敌情判断定下了基调。他随即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那么,当下的局势,我们是战,还是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石原莞尔身上。这位被誉为“关东军大脑”的智囊沉吟片刻,说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策略:
“我认为,张小六子此举的意图,并非要与我们进行全面战争,否则他的主力早已大举出关了。他的目的,很可能是想通过展示这支精锐力量的肌肉,逼迫我们知难而退,进行和谈,以挽回一些颜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因此,我建议,立刻与东北军方面接触,放出和谈的烟雾,甚至可以做出部分让步的姿态,以此来拖延时间,稳住他们。同时,我们必须立刻向国内陈述此地的严峻形势,请求紧急增兵!至少要增派十五万人的兵力,我们才能稳住阵脚,并有足够的力量去肃清这支突然出现的敌军精锐。”
这番“外示和谈,内实备战”的策略,既符合他们对张学良“不敢真打”的判断,又能为关东军争取到最关键的时间和兵力。会议室内的众多将领听后,纷纷点头表示认可。石原莞尔这位“智多星”的判断,再次成为了关东军下一步行动的指南。
关东军司令部内弥漫着“外松内紧”的备战氛围,而在数千里之外的北平,东北军司令部里却是一片诡异的困惑与茫然。
“少帅,消息确认了,日军第十六步兵联队,确实在黑山子沟一带被……被全歼了。”一位心腹幕僚拿着刚收到的密电,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声音都带着几分迟疑。
宽大的办公桌后,被称作“少帅”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眼中同样是浓浓的错愕:“什么?你问我?我他妈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查!立刻给我去查!搞清楚到底是咱们哪路神仙干的!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就在这时,机要秘书匆匆而入,手里拿着一封刚从金陵发来的急电。少帅接过电报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电报上的措辞异常严厉,直接责问他为何擅自调动部队出击,甚至全歼日军一个满编联队,此举严重破坏了金陵方面寻求国际调停、息事宁人的全盘计划。
“啪!”少帅将电报狠狠拍在桌上,胸中的怒火与憋屈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妈了个巴子的!要真是老子干的,老子认了!可这他娘的不是我干的啊!”他停下脚步,指着那封电报,对着满屋噤若寒蝉的幕僚和将领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懑,“老子要是有这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吃掉鬼子一个精锐联队,我现在还能只是个区区海陆空副总司令?我他妈早该是海陆空总司令了!”
他越说越气,感觉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现在倒好,小鬼子认为是我在反攻,金陵方面怪我破坏大局!所有人都说是我干的!可我倒要问问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语气近乎咆哮,“是不是我亲自下的命令,我他妈自己能不知道吗?!这到底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想把这场浑水搅到我身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少帅粗重的喘息声。一场惊天动地的胜仗,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这位东北军的少主坐立难安,百口莫辩。
另一份电文被机要秘书无声地放在红木桌上。心腹幕僚拾起看了一眼,嘴角牵动了一下,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见他这副模样,少帅心头的火猛地又窜高三分,他强压着拍桌的冲动,低吼道:“说话!天还没塌下来呢!”
“日军方面发出照会,要求就沈阳事件进行谈判,并……表示准备撤军。”幕僚低声复述着电文内容,自己都觉得这话听着可笑。
少帅先是一怔,随即一股难以名状的荒谬感直冲头顶,气得他反而冷笑出来,“他妈的……!”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早知揍得狠一点就能让这群豺狼摆出这副姿态,他何至于在金陵那边受这份窝囊气!
“总司令,此举恐是缓兵之计,意在拖延时间,调动兵力。”幕僚出于职责,还是提醒了一句。
“我他妈的能看不出来吗?要你多嘴!”少帅的怒火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但声音反而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被羞辱的愤懑,“一个个的,真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冤大头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手指关节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支敢跟鬼子玩命的部队找出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补充道,“重点,查查我手下那几个师长。”
之所以是师长,道理再简单不过——官衔再低些,麾下那点人马和装备,恐怕还不够关东军一个齐装满员的联队塞牙缝的。
窗外的天色已从墨黑褪成了漆青,少帅在办公室里枯坐了整整一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如同他此刻沉郁的心情。热河与冀北几位师长的部队被他的宪兵像篦头发似的查了好几遍,回报的结果却如一盆冷水,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浇灭了——军火物资账目清晰,各部均无异常调动。
“真就……没一个人敢干?”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懑涌上心头,他此刻竟无比希望,那件为他惹来天大麻烦却又隐隐让他感到一丝快意的事,真是自己手下哪个愣头青干的。
然而,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不是东北军。
那么,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刺刀,抵在了他的喉头:不是我们,还能是谁?这片黑土地上,除了我东北军,谁还有这个胆量,这个实力?
“总司令。”幕僚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声音有些发干,“还是……没能确认是哪支部队干的。”
“嗯。”少帅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头也没回,目光依旧盯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幕僚长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递上另一份刚整理好的情报:“不过,我们查到一桩怪事。有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正在黑山、北镇一带,大量收容我们从奉天退下来的溃兵。不到十天,已经聚拢了好几千人。”
少帅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幕僚长见状,立刻补充了最关键的信息:“而且,他们当时就驻扎在黑山子沟以西二十里处,位置正卡在鬼子进兵的路线上。有退下来的弟兄说,那伙人装备极其精良,不像寻常武装。更怪的是,负责在外面招兵买马、协调物资的,是北平全聚德的掌柜,卢孟实。”
“卢孟实?”少帅终于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困惑,“这又是什么人?”
“此人是北平有名的厨行老板,当年老帅在时,曾请他办过几次大军宴,是个本分的生意人。”
“一个烤鸭店的掌柜?”少帅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你是想告诉我,可能是他们,干掉了我都打不掉的鬼子一个整编联队?”
“卑职不敢妄断。”幕僚长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但据查,就在9月16日晚上,卢孟实突然失踪。而当天,有八个气势骇人的汉子,带着一个像是大户人家少爷的年轻人去了全聚德。眼线回报,那八个人虎口和食指的老茧厚得吓人,眼神锐得像刀子,绝对是玩枪的老手。他们走后当夜,卢孟实便人间蒸发了。”
少帅猛地站起身,在晨曦微光中来回踱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转身盯着幕僚长,眼神锐利如鹰。
“你的意思是,有一伙装备精良、身手不凡的神秘人,找上了认识我父亲、在本地人脉深厚的卢孟实,然后在他协助下,拉起了队伍,就在鬼子联队的眼皮底下——甚至可能,直接端掉了他们?”
幕僚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双手递到少帅面前。信封开口处,几枚黄澄澄的弹壳滑落到红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总司令,这是在黑山子沟战场发现的。我们的侦察兵几乎翻遍了每一个弹坑。”幕僚长指着弹壳上的铭文,“您看,7.62x39毫米。这个规格,汉斯没有,毛熊没有,日本更没有。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种现役武器使用这种子弹。”
少帅拈起一枚弹壳,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将弹壳举到窗前,借着晨光仔细端详——弹壳造型修长,底火撞击痕迹干净利落,显然是精工制造。
“从鬼子尸体里取出的弹头也是这个制式,”幕僚长压低声音,“创口破坏力惊人,远超过我们的七九步枪弹。”
少帅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弹壳的弧形轮廓,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摸过的枪械比见过的女人还多,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
“这到底是什么枪?”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沉默片刻,少帅猛地转身,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动用所有眼线,就算把热河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们。几千人的队伍,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至于鬼子联队被全歼这件事,对外不要有任何表态。让他们猜,让他们疑,让他们睡不着觉。”
关东军司令部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却异常凝重。关于岗村大佐关于那场遭遇战的报告,起初在座的大多数人内心都将其视为一个为推卸责任而编造的故事——能在司令部有一席之地的,除了个别靠蛮勇上位的,哪个不是心思缜密的人精?
然而,当他们也派人重返那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战场,进行地毯式勘查后,所有的轻慢与怀疑都化为了沉重的困惑。
此刻,光滑的会议桌旁,每位高级将领和参谋的面前,都整齐地摆放着三枚从战场带回的弹壳,像一组无法解读的密码:
第一枚,是常见的毛瑟步枪弹壳,他们熟悉的老对手。
第二枚,是12.7毫米的重机枪弹壳,威力巨大,但来源亦可追溯。
而第三枚,那枚7.62毫米的弹壳,却让所有人的眉头都锁紧了。它比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步枪弹都更短粗,造型独特,工艺精湛,在座的将佐们传看了一圈,竟无一人能认出它的出身。
一位参谋官站起身,声音干涩地汇合着幸存士兵零散而惊惧的回忆:
“根据极少数目击者的描述,这支部队不仅武器诡异,其军装制式也极为奇特,绝非东北军乃至龙国境内任何已知武装。他们的步枪制式统一,枪身长度大约在一米,火力异常凶猛,弹容量似乎很大,而且……最关键的是,在激烈的交火中,没有人看到他们拉动机柄(枪栓)。”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陷入沉默的同僚,说出了那个最让人不安的结论:
“这意味着,他们使用的,很可能是一种我们完全未知的、能够连续快速射击的步枪。”
会议室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刚才那位参谋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这意味着,他们使用的,很可能是一种我们完全未知的、能够连续快速射击的步枪。”
“等等,”一位资历较老的旅团长提出了疑问,指尖敲着桌上的7.62毫米弹壳,“岗村大佐的报告里提到,他们与敌军进行了惨烈的白刃战。既然短兵相接,难道没有人看清对方步枪的样子吗?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或特征?”
这个问题的核心直指关键——倘若真的爆发了白刃战,绝不可能对敌人手中赖以近战搏杀的武器毫无印象。
然而,真相是残酷的。所谓的“白刃战”,不过是岗村宁次为了掩盖自己临阵脱逃的粉饰之词。他当时在远处听到那密集的重炮齐射,判断敌军火力远超预期,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卫队溜之大吉,哪里见过什么56式半自动步枪的真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能分清是枪是炮就不错了。
面对同僚尖锐的提问,负责汇报的参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按照岗村统一的口径解释道:“非常遗憾,岗村大佐表示,当时战况万分危急,他全部的精力都用于指挥部队抵御敌人的猛攻,无暇仔细观察敌军单兵武器的具体细节。”
这个苍白无力的解释,让在座的所有“人精”心中都冷笑了一声。
岗村这个老家伙,简直是在放屁! 每个人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一套说辞里漏洞百出,真当司令部里所有人都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