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本营。渡边和佐藤那份沾满“失败”与“恐惧”的战报,如同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刚刚因增兵消息而稍显“振奋”的陆军大臣头上。
“八嘎!八嘎呀路!!!” 陆军大臣的咆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歇斯底里,他几乎将那份电文撕得粉碎,“渡边!佐藤!这两个蠢货!马鹿!他们也被关东军的晦气传染了吗?!夜袭!夜袭啊!还是精心挑选的精锐联队!两个小时!就他妈的损失了四千多人?!连北方军阵地的第一道铁丝网都没摸到?!他们是去郊游的吗?!还是去给赵刚送人头的?!”
他气得在会议室里团团转,脸色涨成猪肝色:“还有脸在战报里替关东军开脱!说什么‘确非虚言’!我看是他们自己无能,找借口!两个师团长,带着国内的精锐,打成这个鸟样!帝国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一旁的鬼子首相没有像往常那样跟着咆哮,他只是呆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发直,嘴里喃喃重复着:“两个小时……四千人……第一道防线都没碰到……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北方军……难道真的……”
连续的战败,从锦州溃逃到塔山全灭,再到高桥枢纽夜袭惨败,一桩桩,一件件,开始逐渐瓦解他心中那股“帝国皇军天下无敌”的固有信念。一种更深沉的、名为“事实”的恐惧,正在悄然滋生。
陆军大臣发泄了一通,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瞪向一旁的通讯参谋,厉声喝问:“后续部队!第二批部队和航空兵到哪里了?!快说!”
通讯参谋一个激灵,连忙立正汇报:“报告陆军大臣阁下!第二批增援部队,共计八个师团,约二十万人,已全部通过朝鲜半岛输送完毕,目前正在满洲境内指定区域集结休整,最迟三日内可完成战役展开!此外,国内紧急编组的第二飞行师团,已完成战备,飞行员和地勤已就位,首批战机及必要保障单位随时可以出发!”
听到这个数字,陆军大臣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眼中的疯狂重新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他走回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锦州的位置,又狠狠划过高桥枢纽。
“二十万大军!八个齐装满员的师团!再加上一个新的飞行师团!”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如此力量,难道还拿不下一个锦州?!难道还碾不碎一个小小的第五兵团?!我不信!帝国倾国之力的铁拳,一定要把赵振在辽西的这颗毒牙,连根拔起!”
他猛地转身,对着参谋下达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立刻给先期抵达的坂本师团下令!让他们加快休整,完成补给!第二飞行师团的第一批战机一到,立刻进驻奉天、辽阳等前进机场,夺取制空权!一旦航空兵就位,我要坂本师团,作为全军先锋,第一个给我砸向高桥枢纽!”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帝国战鹰遮蔽辽西上空、钢铁洪流碾过高桥废墟的景象,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誓言:
“这次,我要的不是击退,是碾碎!是彻底摧毁!我要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把高桥枢纽,连同里面所有的北方军,从地图上抹掉!我要活捉第五兵团司令赵刚!把他押到东京,在帝国广场上游街示众!用他的血,来祭奠帝国在辽西牺牲的所有英灵!让赵振知道,跟帝国作对,是什么下场!”
奉天,坂本师团临时指挥部。坂本一郎捏着那份来自东京大本营、指定他师团为“复仇铁锤”尖锋的电令,脸上的横肉气得直抖,一巴掌将电报纸拍在铺着地图的桌子上,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对面渡边和佐藤的脸上:
“八嘎呀路!陆军大臣那个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看地图的蠢货!马鹿!他知道前线是什么样子吗?!八个师团!二十万人!他他妈的就偏偏点我的将?!让我去啃高桥枢纽那块硬骨头?!一个文官出身、连子弹从哪边装填都未必清楚的混蛋,也敢隔着几千公里指挥具体战斗了?!他怎么不自己来试试?!”
他越骂越气,在指挥部里烦躁地踱步,崭新的将官皮靴踩得地面咚咚响。渡边和佐藤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沉默地坐在那里,没接话茬。他们能说什么?说自己刚在高桥撞得头破血流?说大本营的命令就是这么不近人情?他们自己也是败军之将,没资格评论。
骂了一阵,坂本似乎稍微冷静了点,或者说知道骂东京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停下脚步,转向渡边和佐藤,脸色依然难看,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带着一种不得不面对的沉重:“渡边君,佐藤君。你们……和北方军在高桥交过手。实话告诉我,那里……布防到底如何?真的那么难打?”
渡边抬起眼皮,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近乎自嘲的笑容,声音干巴巴的:“布防如何?呵呵……坂本君,这么跟你说吧。”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噩梦般的两小时:“如果……我是说如果,北方军的重炮群不增援,他们的坦克部队不反击,他们的航空师不来扔燃烧弹……那么,以贵师团的精锐和悍勇,在付出……大约六成左右伤亡的代价后,或许……有可能接近,甚至拿下高桥枢纽的外围部分。注意,我说的是‘或许’和‘外围部分’。”
“六成?!”坂本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师团近两万人,六成就是一万一二千人的伤亡!这还没算上重炮、坦克和飞机的威胁!
佐藤在一旁冷冷地补充,语气带着一种被现实毒打后的清醒:“渡边君说的,已经是极其乐观的估计了。经过我们那次失败的夜袭,现在高桥枢纽周边两公里范围内,所有可能提供隐蔽的树林、土丘、沟壑,都已经被北方军的工兵和炮兵有计划地清除或炸平了。那是一片彻底的光秃秃的死亡地带,任何部队想接近,都必须暴露在毫无遮掩的开阔地上,承受他们所有直射火力的洗礼。”
他走到墙上的示意图前,用手指戳着代表高桥枢纽的标记:“他们的核心工事,用的不是普通的土木结构。我们事后从极少数目击者和遗留在前沿的弹片分析,那是一种极其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工事。我们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他们用的是什么样的水泥配方和钢筋工艺,居然能硬扛我们之前尝试过的105毫米榴弹炮的直接命中!除非是150毫米以上的重炮持续轰击同一点,否则很难彻底摧毁。”
渡边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还不算他们恐怖的火力密度。除了那些像泼水一样的mG42机枪和反应极快的迫击炮,他们还给普通步兵大量配发了一种单兵反坦克武器——他们叫‘铁拳’。”
“单兵火箭筒?”坂本皱眉,“这种武器应该只配发给少数精锐反坦克小组吧?造价不菲,操作也需要训练。”
“只配给少数人?”渡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接打断了坂本,“坂本君!你是还没睡醒吗?!他们不仅‘人人都有’(他加重了语气)!而且……而且他们简直把这东西当成了大号手榴弹在用!”
“纳尼?!”坂本这下真的懵了,嘴巴微张,“当……当手榴弹用?这怎么可能?!那东西再怎么说也是火箭弹,成本……”
“成本?”佐藤在旁边幽幽地插话,语气充满了荒诞感,“你跟北方军谈成本?他们士兵每天吃的都是牛肉罐头、水果罐头!他们甚至抱怨光吃肉罐头‘是个坏毛病’,说‘吃红烧排骨也能吃饱’!你想想,连主食都可以用肉罐头和排骨替代的军队,会在乎几发单兵火箭弹的成本?!在他们眼里,那玩意估计就跟我们的甜瓜手雷差不多!”
“他们……他们……” 坂本张着嘴,“他们”了半天,脑子里一片混乱,愣是没能接上后面的话。他想象不出那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人人装备自动火器和单兵火箭筒?把造价不菲的反坦克武器当成廉价手榴弹覆盖使用?士兵天天吃肉罐头吃到腻?工事坚固得能硬扛重炮?
这些信息彻底颠覆了他对“支那军队”乃至对现代战争消耗的认知。这已经不是“敌人很强大”能形容的了,这简直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完全不讲道理、穷奢极欲的战争怪物!
看着坂本那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呆滞模样,渡边和佐藤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扭曲的“同情”和“果然如此”的快意。看吧,不是我们无能,是敌人太变态!现在,轮到你这个被大本营钦点的“铁锤”,去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了。
指挥部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电台偶尔传来的电流声。坂本一郎颓然坐回椅子上,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那个小小的“高桥枢纽”标记上,之前的那股被点将的愤怒和不服,早已被渡边和佐藤描述中那令人窒息的防御力量和北方军深不见底的财力物力所带来的冰冷恐惧所取代。他现在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这两万人,填进那个“绞肉机”里,到底能听出多大的响动,以及……自己还有没有命听到那个响动。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死……我要是死了……我的空子怎么办……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我答应过要陪她去热海看樱花的……我死了的话,她一定会伤心死的……一定会……”
他完全沉浸在对自己年轻妻子的担忧和眷恋中,战争的残酷、师团的命运、大本营的命令,此刻似乎都比不上脑海中妻子泪眼婆娑的面容。这种在巨大压力下暴露出的、与“帝国悍将”形象截然相反的脆弱与私情,让一旁的渡边和佐藤都有些愕然,随即又觉得荒诞。
而站在一旁的佐藤师团长,低垂着眼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深处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种混合着旧恨、嫉妒和恶毒快意的情绪疯狂翻涌:
(空子……空子!)
(坂本你这个该死的马鹿!无耻的窃贼!你还有脸提空子?!)
(要不是当年你趁着老子被紧急调往朝鲜,利用你家那点权势和花言巧语,空子怎么会……怎么会答应嫁给你这个粗鄙的武夫?!)
(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的笑容,她的温柔,本来都应该是属于我的!)
(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吧?被大本营点中去送死!高桥枢纽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等你死了,空子……空子那么年轻,总不能守寡一辈子……到时候……说不定……)
坂本老鬼子那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和毫不掩饰的惧意,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让佐藤心中那阴暗的种子疯狂滋长。他看着坂本瘫坐在椅子上的狼狈相,看着他提及“空子”时眼中闪过的柔软与恐惧,那股混合着旧日情伤、嫉妒与报复的快感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对……就是这样……害怕吧……恐惧吧……想着你的空子,然后带着这份软弱,去高桥送死吧!)
然而,佐藤脸上却迅速切换出一副混杂着“焦急”与“关切”的神色,仿佛刚刚想起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他上前一步,声音刻意压得低沉而严肃,打断了坂本的自语:
“对了,坂本!我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盯着坂本,目光锐利,“你这次出征……带着空子的照片了吗?如果带了,赶紧拿出来!千万不能带着妻子的照片上战场!”
坂本正沉浸在对自己命运的悲观和对妻子的担忧中,被佐藤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警惕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敌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佐藤,你个马鹿!是不是还对空子贼心不死,想打什么歪主意?!”
佐藤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你简直不可理喻”的愤慨表情,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八嘎!坂本!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强忍怒意,用那种“分享宝贵经验”和“揭露可怕真相”的语气快速说道:“你难道没听说吗?带着妻子或情人的照片上战场,是最大的不祥!是战场上的死亡诅咒!关东军的黑藤次郎,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在高桥河谷燃烧弹轰炸下唯一活着回来的联队长!他的妻子雅子,就严格禁止他携带自己的照片!所以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而那些带着照片的军官……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北方军的枪炮下!这已经是被多次验证的‘铁律’了!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个不知好歹的马鹿!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还怀疑我的用心?!快把照片交出来!留在后方,或者……我帮你暂时保管!等打完仗再还给你!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能活着回去见空子!”
佐藤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言之凿凿,引用了“真实案例”,将一种荒诞的战场迷信包装成了关乎生死存亡的严肃警告。他内心深处,当然希望坂本相信这个“诅咒”,乖乖交出照片,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到空子的照片……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能暂时慰藉他那扭曲的渴望。更恶毒的是,如果坂本真的战死,而照片又在他佐藤手里,那么将来他“安慰”空子时,岂不是又多了一份“我是为了他好才保管照片”的“正当理由”?
然而,坂本对佐藤的戒心早已根深蒂固。他根本不相信佐藤会如此“好心”,尤其是在涉及空子的事情上。佐藤越是表现得急切和“有理有据”,坂本心中的怀疑就越重。
“八嘎呀路!佐藤!” 坂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愤怒和某种被触及逆鳞的激动而脸色涨红,他指着指挥部的门,声音因为极度厌恶而颤抖,“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巴不得我死在高桥,你好趁机……哼!我告诉你,做梦!”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着佐藤的脸,一字一顿地低吼道:“空子的照片,我贴身带着!那是我的护身符!是我的念想!谁也别想拿走!尤其是你——佐藤!现在,立刻,给我滚出我的指挥部!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脸!”
最后通牒般的驱逐令。
佐藤被坂本毫不留情的揭穿和呵斥弄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底那点阴暗心思暴露在对方愤怒的目光下,让他感到一阵难堪和更深的嫉恨。他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疑。
“好……好!好!” 佐藤连说三个“好”字,气极反笑,眼神阴冷地瞥了坂本一眼,又扫过他紧紧按住胸前口袋的手,丢下一句充满恶毒诅咒意味的话:
“既然你执意要带着‘护身符’去送死……那我祝你‘武运长久’!坂本君,你就……好好等着吧!”
说完,他猛地一转身,带着满腔的怨毒和未能得逞的挫败感,大步流星地摔门而去。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指挥部里的灰尘簌簌落下。
坂本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内袋的位置,那里硬硬的,是装着空子照片的小皮夹。佐藤的话,像一根毒刺,虽然他不信那套“诅咒”说辞,但“送死”两个字,却无比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高桥枢纽……那张年轻明媚的笑脸……两者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目光重新变得空洞。指挥部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门外,战争的阴影越来越浓,而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裹着那所谓“诅咒”的照片,走向预定命运终点的身影。只是不知道,那终点是荣耀的凯旋,还是高桥焦土下的一具无名尸骸。而佐藤离去时那阴冷的眼神和恶毒的“祝福”,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即将到来的血腥战斗之上,增添了一抹更加私密、也更加丑恶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