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兵团副司令兼先锋装甲集群指挥官李云峰,站在移动指挥车上,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前方几乎畅通无阻的推进路线,眉头微蹙。战局顺利得超乎想象。他麾下的第一装甲师钢铁洪流所向披靡,除了碾过一些被遗弃的破烂工事和零星冷枪,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有组织的抵抗。关东军的辽西防线,就像一块被雨水泡透的土坯墙,轻轻一碰就成片倒塌。绝大多数日军部队在北方军压倒性的炮火准备和装甲突击的震慑下,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丢弃一切重装备,甚至来不及破坏,就争先恐后地向后狂奔,只求离那些喷吐着火舌的“豹式”坦克远一点。
然而,总有例外。
一处地势略高的丘陵阵地上,日军一个大队的残部却反常地没有加入溃逃的洪流。大队长龟田少佐,一个年近五十、满脸横肉、留着标准仁丹胡的老派军官,正挥舞着军刀,对着空荡荡的侧翼方向跳脚怒骂,唾沫星子横飞:
“宫本!你个胆小如鼠的超级马鹿!懦夫! 你竟敢未经命令就擅自撤退!你踏马的把老子的侧翼全暴露了! 我要向联队长、向师团长、向军事法庭控告你!你等着上军事法庭吧!八嘎呀路!”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阵地上回荡,却唤不回早已跑远的“友军”,也带不来任何增援。只有他大队里剩下的一些士兵,茫然或麻木地看着他。
参谋长安倍中尉(一个相对年轻、心思活络的军官)硬着头皮上前,压低声音提醒:“大队长阁下,北方军的坦克前锋已经逼近我们阵地前沿了,观察哨报告至少有几十辆,还有伴随步兵。我们……该怎么办?”
龟田猛地转过身,赤红的眼睛瞪着安倍,唰地一下完全抽出了他那把保养得锃亮的武士刀,刀尖斜指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怎么办?!帝国的勇士,只有战死,没有逃跑! 全体都有——进入战斗岗位!准备迎接敌人!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帝国荣耀!玉碎的时刻到了!”
他试图用狂热的口号激励残存的部下。或许是受到他“决死”气场的感染,或许是本就有一批被军国主义思想荼毒甚深的死硬分子,阵地上竟然真的响起了一些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板载”声。一群身上捆满手榴弹、炸药包的“敢死队员”被组织起来,他们的眼神狂热而空洞,按照命令躲进了仅存的几个散兵坑、反坦克壕(浅得可怜)以及一道干涸的排水沟里,准备用血肉之躯去“迎接”北方军的钢铁履带。
龟田看到这一幕,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扭曲的得意,他对着脸色发白的安倍炫耀道:“看到了吗?安倍君!这就是帝国武士的精神!即使明知无法战胜,我们也要重创他们!炸毁他们几辆昂贵的坦克,让北方军知道,皇军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我们的士兵,从来不缺乏玉碎的决心!”
安倍看着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赞同”笑容,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疯狂咒骂:(玉碎你妈个头啊!你这个被武士道洗脑的老顽固!别人都跑了,就你他妈的要‘坚持’!侧翼完全空了,我们这就是个突出部,等着被人家轻松包围、分割、歼灭的活靶子!你想当英雄,想当靖国神社的牌位,别拉上老子啊!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呢!) 他紧握着腰间的南部手枪,手心全是冷汗,要不是极度畏惧龟田的淫威和那柄明晃晃的武士刀(他知道这个老疯子真敢砍逃兵),他早就撒丫子跟着溃兵跑了。
此时,正向这个高地逼近的,是北方军第一装甲师下属的一个装甲营。营长李孝云少校坐在领头坦克的炮塔里,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满脸都是“无聊”和“不过瘾”的表情,正通过电台跟副营长金磊抱怨:
“踏马的,金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这一路推过来,油费都比炮弹费多!鬼子见了咱们跟见了鬼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阵地丢得那叫一个干净!这仗打的……早知道这么没劲,老子当年军校毕业就该申请去炮兵! 好歹还能听个响,看个烟花!”
金磊在另一辆坦克里苦笑回应:“营长,您就知足吧,零伤亡推进还不好?”
这时,前出的装甲侦察车传来了急促的报告:“猎鹰1号报告!正前方xx高地发现日军有组织防御阵地!规模约一个大队!没有撤退迹象!重复,没有撤退迹象!”
“嗯?”李孝云立刻收起懒散的表情,抓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果然,高地上隐约有人影晃动,还有简易工事的轮廓,侧翼空荡荡,但这支部队确实没跑。“一个大队?不跑?”他眉头拧了起来,脑子里立刻回想起战前学习和总司令部下发的敌情通报中的重点提醒。
“通讯兵!”李孝云对着车内喊道,“给师部发电:我部于坐标xxxx,发现日军约一个大队兵力,在侧翼完全暴露、整体防线崩溃情况下,仍占据高地企图固守。判断该敌很可能为日军死硬军国主义分子,怀有‘玉碎’、同归于尽意图。 请求指示!”
电报发出后,李孝云命令全营暂时放缓速度,展开战斗队形,但没有立即进攻。他相信上级会有更“合适”的处理方式。
果然,师部的回电极快:“来电悉。你部判断正确。已协调空军,轰炸机编队约半小时后抵达你部上空。你营任务转为监视、标识目标,并在空袭后肃清残敌,务必小心敌自杀式攻击。”
李孝云看完电文,乐了,把电文纸递给钻出炮塔的金磊:“瞧瞧!老子怎么说来着?遇到这种硬骨头,根本不用咱们的坦克上去硬碰硬!给赵总司令当兵,就是这点好!” 他抓起电台话筒,愉悦地通知全营:“各连注意!暂缓进攻,保持距离,做好隐蔽!咱们的‘空中朋友’半小时后过来给鬼子‘搬家’! 等他们忙活完了,咱们再上去打扫战场!都机灵点,别被流弹蹭着!”
命令下达,装甲营的坦克和装甲车纷纷寻找掩体或分散停车,车组人员除了必要的警戒,甚至有机会下车稍微活动一下筋骨。
副营长金磊凑过来,递给李孝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吐了个烟圈,半开玩笑地叹道:“营长,这么打下去,咱们装甲兵都快跟步兵一样,成给空军和炮兵‘看场子’的了。冲锋陷阵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李孝云深有同感地点头,接过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望着远处那个即将迎来灭顶之灾的高地,用一种过来人的调侃语气说道:“金磊啊,现在明白了吧?当年咱们考龙国陆军士官大学的时候,为啥 炮兵系的录取分数线,愣是比咱们装甲系高出一大截? 那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分数线,它反映地位啊!”
这话顿时引起了周围几个同样出身士官大学装甲系的年轻军官和车长的哄笑。笑声在暂时宁静的前线传开,带着一种掌握了绝对战争主动权后的轻松与残酷的幽默。而在他们视线尽头的高地上,龟田少佐还在挥舞战刀,做着他“玉碎”的美梦,浑然不知死神已预定好了从天而降的“快递”,且不接受退货。
半小时的时间,在战场诡异的僵持中缓慢流逝。龟田大队阵地上,狂热与绝望交织的气氛越来越浓。敢死队员们紧紧攥着起爆器或手榴弹引线,眼睛死死盯着北方军坦克暂时停顿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给自己鼓劲。龟田本人像一头困兽,在简陋的指挥所里来回踱步,不时举起望远镜观察,对迟迟不进攻的北方军感到疑惑,但更多的是将其理解为“敌人胆怯了”,这让他那扭曲的“玉碎”决心更添了几分病态的亢奋。
安倍参谋蹲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耳朵却异常灵敏地捕捉着周遭一切不寻常的声响。远处北方军坦克引擎低沉的轰鸣依旧,但……好像多了点什么别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云端传来……
突然,一种低沉、逐渐增强的嗡嗡声穿透了战场相对的低噪,仿佛一群巨大的金属蜂群正在迅速逼近。
龟田也听到了,他冲到观察口,抬头望向天空。初春灰蓝色的天幕上,几个黑点正从云层下方钻出,迅速变大。
“飞机?是我们的航空兵吗?!” 一个年轻的士兵带着一丝侥幸惊呼。
但下一秒,所有经历过北方军空袭的老兵脸色瞬间惨白如鬼。那独特的、越来越尖锐刺耳的俯冲呼啸声——如同恶鬼的狞笑,撕裂空气,直刺耳膜——是他们这一个月来最恐怖的梦魇!
“斯图卡!!!是北方军的斯图卡!!!” 安倍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恐惧彻底压倒了一切。
八个黑点已然清晰,正是北方军航空兵装备的 Ju-87 “斯图卡” 俯冲轰炸机!它们排成整齐的攻击队形,机身微微倾斜,开始朝着龟田大队所在的高地,进行那标志性的、近乎垂直的死亡俯冲!
“呜————咻————!!!”
凄厉到足以让人心脏骤停的尖啸声达到了顶点,八架斯图卡如同八只发现猎物的钢铁秃鹫,从高空猛然扎下!
龟田张大了嘴,举着军刀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狂热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周围的士兵们更是魂飞魄散,有的下意识扑倒在地,有的抱着头疯狂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掩体,还有的直接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进入掩体!防冲击!!!” 安倍用尽最后力气嘶吼,自己连滚爬爬地缩进一个浅浅的弹坑,死死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俯冲,投弹,改出。
动作一气呵成,精准冷酷。
八架斯图卡在俯冲到最低点的瞬间,机腹下黑影脱落。那不是普通的爆破弹,而是圆柱形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的凝固汽油弹。
炸弹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然后……
轰!轰!轰!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油罐爆裂的轰鸣,紧接着是炽烈到极致的橙红色光芒猛然爆开!八团巨大的火球几乎同时在高地各处绽放,瞬间连成一片!
黏稠的、胶质状的燃烧剂被爆炸抛洒向四面八方,如同来自地狱的泼墨,覆盖了阵地表面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浅壕、每一个散兵坑、每一处简陋的掩体!火焰不是向上燃烧,而是紧贴着地面,像有生命的、流淌的液体火河般迅猛蔓延,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点燃!
“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压过了火焰燃烧的呼啸!那些身上捆满手榴弹、躲在排水沟和浅坑里的“敢死队员”首当其冲。胶状的燃烧剂黏在他们身上、衣服上,根本扑打不掉,反而越烧越旺!一个个瞬间变成了疯狂舞动、哀嚎的火人,在原地打滚、冲撞,直到被烧成蜷缩的焦炭。手榴弹和炸药包被高温引爆,又增添了几声零星的爆炸和横飞的破片。
火焰灌进了龟田所在的半地下指挥所入口,灼热的气浪和浓烟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龟田被呛得剧烈咳嗽,眼睛都睁不开,手中的武士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隐约听到外面部下们被活活烧死的惨叫,闻到皮肉烧焦的可怕恶臭,终于,那股虚假的“玉碎”勇气被最原始的求生欲彻底取代。
“撤退!从后面撤!!!” 他尖叫着,再也顾不上什么帝国荣耀,连滚爬爬地试图从指挥所后方的紧急出口钻出去。
但整个高地已是一片翻腾的火海。凝固汽油燃烧产生的高温足以融化钢铁,点燃土壤,让空气都为之扭曲。许多日军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瞬间席卷的火焰吞噬。侥幸没被直接烧到的,也在极度高温和缺氧中痛苦窒息。阵地上的枪支弹药在高温下开始噼啪作响,殉爆声此起彼伏。
天空中的斯图卡编队完成投弹后,优雅地拉升起飞,在空中盘旋半圈,确认战果。领队长机飞行员甚至透过舷窗,看了一眼下方那片跳跃着橙红与暗红、黑烟滚滚的人间炼狱,面无表情地对着电台说了一句:“目标清除。返航。”
然后,八架飞机编队转向,轰鸣声逐渐远去,只留下那标志性的尖啸余音,仿佛死神离去时嘲讽的尾音。
下方,北方军装甲营的阵地上,李孝云营长放下望远镜,咂了咂嘴,对旁边的金磊说:“得,这下连打扫战场都省事了。告诉兄弟们,等火熄得差不多了,上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注意安全,小心未爆弹和……嗯,那些‘焦炭’。”
他顿了顿,看着那片依然在熊熊燃烧的高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玉碎’?嘿……这‘碎’得可真够彻底的。”
金磊和周围的军官士兵们都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片火海。炽热的空气甚至隐隐传到了他们这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臭。先前那些关于炮兵分数线的小小调侃,此刻在绝对毁灭的景象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这就是现代战争,高效,冷酷,碾碎一切旧式的狂热与愚勇,不留丝毫余地。
而在那片逐渐化为灰烬与焦土的高地边缘,侥幸从后山坡滚下来、浑身烟尘、衣服被烧出好几个窟窿的安倍参谋,瘫软在一条小沟里,望着上方那片吞噬了他几乎所有同僚的火海,眼神空洞,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活下来了,但心中没有半点庆幸,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后怕。龟田大队长?他最后瞥见那个老顽固好像也冲出了指挥所,但下一秒就被一股火浪吞没了……
安倍艰难地爬起来,辨明方向,跌跌撞撞地向着远离火海、远离战场、远离一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去。什么玉碎,什么荣耀,都去他妈的!他现在只想活着,离这片地狱越远越好。
安倍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带来缺氧般的眩晕。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稍微放慢脚步,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浓烟呛入后的灼痛。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初春尚未完全解冻、又被炮火翻搅得泥泞不堪的野地里狂奔,军靴早已灌满了泥水,沉重不堪,但他浑然不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疲惫和不适。
他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十几二十个同样满脸惊惶、丢盔卸甲的士兵。这些人都是在凝固汽油弹的“洗礼”和随之而来的火焰地狱中,因为所处位置靠后、反应快、或者纯粹是运气好到逆天,才侥幸逃出那片炼狱的。他们和安倍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远离身后的火焰、爆炸、死亡,远离那些如同死神使者的北方军坦克和飞机!
没有军官组织,没有队形,甚至彼此之间都顾不上多看几眼。这支小小的逃亡队伍,纯粹是被共同的恐惧黏合在一起的惊弓之鸟。有人跑着跑着就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有人慌乱中跑错了方向,很快就消失在荒野或硝烟里。安倍顾不上他们,他只是拼命地跑,朝着奉天城的大致方向。
在亡命狂奔的间隙,一种荒诞而强烈的念头突然攫住了他,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荒谬的稻草。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念叨:
“还好……还好……老子这次出来,没带那个肥婆的照片! 对!没错!那个黄脸婆,整天就知道唠叨和要钱!等老子活着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跟她离婚!儿子我自己带!那个诅咒是真的!照片真的不能带! 黑藤联队长说得对!坂本师团长验证了!现在,我安倍也验证了!我没带照片,所以从那么可怕的燃烧弹里活下来了!北方军!你们打不死我的!我有‘护身符’!”
他将自己侥幸逃脱完全归功于没带妻子的照片,这种极端的迷信在极端的恐惧下被无限放大,成了支撑他精神不至于崩溃的唯一支柱。他甚至开始盘算起“安全”回去后的生活,用对未来的妄想麻醉此刻的剧痛和恐慌。至于事实真相——他能活命纯粹是因为他当时所在位置相对靠后,反应够快,跑得比火焰蔓延和同僚的愚忠更快——则被他选择性地完全忽略了。
“快点!再快点!不能停!” 安倍嘶哑地对自己,也对身后越来越少的追随者吼道,“奉天!到了奉天就安全了!”
他们绕过燃烧的树林(可能是被之前的炮火或流弹引燃的),跳过横陈在路边的、不知是日军还是平民的焦黑尸体,趟过被染成暗红色的小溪流。每一次看到惨状,都让这群逃亡者更加心惊胆战,脚步也更加踉跄仓皇。
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的坦克引擎轰鸣和零星的交火声,方向似乎正在向他们这边蔓延。安倍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方向,带头冲进了一片枯黄的芦苇荡,希望能借助地形的遮蔽。
“长官……我们……我们真的能跑到奉天吗?”一个年轻士兵带着哭腔问道,他的步枪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安倍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拨开挡路的芦苇,心中那个迷信的念头却愈发坚定:“能!一定能!老子没带照片!诅咒影响不到我!北方军抓不住我!” 这近乎癫狂的自我催眠,成了他在这片死亡荒野中,继续挪动灌铅般双腿的唯一动力。至于奉天是否真的安全,那支溃败的大军是否会冲垮一切秩序,他根本不敢去想。此刻,活着,呼吸,逃离身后的地狱,就是他世界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