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远东军区，赤塔司令部
挂满大幅作战地图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伏特加的空瓶在墙角堆了几个，但此刻没人有心情再喝一口。西伯利亚远东军区司令伊尔戈大将瘫坐在厚重的橡木椅子里，手里捏着克里姆林宫刚发来的、措辞强硬的电报，另一只手烦躁地抓着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
“给北方军一个‘教训’？制止铁路修建？”伊尔戈把电报甩给坐在对面的参谋长谢尔盖上将，声音里充满了荒诞感，“我亲爱的谢尔盖·彼得罗维奇，你告诉我，伟大的克里姆林宫的老爷们，是不是以为我们远东军区驻扎在火星上？还是他们觉得周铁柱的第四兵团是拿着木棍的蒙古牧民？”
谢尔盖接过电报，扫了一眼，那上面充满官僚腔调的“必须展现坚定立场”、“采取有效措施”、“维护传统利益区”等字眼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苦笑着把电报放下，拿起桌上的茶缸灌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浓茶，仿佛想压压惊。
“司令同志，恐怕老爷们觉得，我们这一百万红色战士，可以唱着《喀秋莎》，端着波波沙，一个下午就能推进到张家口。”谢尔盖的语气比茶还凉，“他们完全没考虑，我们要怎么带着这几十万大军，越过边境，跑到外蒙古——那个现在正被北方军像修自家后院一样铺铁轨的地方——去跟周铁柱打仗。这简直就像……就像要求一个人在自己邻居家大门口，跟邻居家全副武装的看门狗决斗，还得‘给狗一个教训’。这合理吗？”
伊尔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地图卷轴都跳了跳：“合理？他们坐在莫斯科温暖的办公室里，喝着格鲁吉亚红酒，看着欧洲的地图，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震慑英美，哪里管我们远东的烂摊子！外蒙古？那地方冬天能冻掉钢铁，夏天蚊子比子弹还密集，除了沙子就是石头！为了那块破地方，让我们去跟赵振的北方军正面冲突？”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亚洲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正在不断向北延伸的、代表北方军铁路和公路的红色虚线上：“看看！看看这个！十万日本战俘，像蚂蚁一样在给北方军修路！铁路修到哪，周铁柱的兵站和仓库就跟到哪！他的重炮、他的坦克集群，沿着这些交通线运动，比在我们自己烂泥路上爬的坦克快十倍！等他真把路修到乌兰巴托城下……” 伊尔戈的手指狠狠戳在乌兰巴托的位置，“那就什么都晚了！他进，可以依托完善的补给线直接威胁我们的西伯利亚铁路大动脉！他退，可以缩回坚固的兵站和机场网络，头顶上全是他的‘野马’和‘斯图卡’！到时候就不是我们‘给教训’，而是我们祈祷他别来找我们麻烦了！”
谢尔盖叹了口气，替司令说出了那句大逆不道却无比真实的话：“所以，司令同志，您其实是想说……外蒙古这块鸡肋，趁早扔了算了？免得惹一身骚？”
“不然呢？！”伊尔戈转过身，瞪着眼睛，“跟北方军在外蒙古打一场注定吃亏的仗？把咱们本来就不多的坦克、飞机、还有最要命的后勤物资，全填进那个无底洞？就为了满足莫斯科老爷们那点‘帝国威严’的面子？”
“可这话您敢往莫斯科回电吗？”谢尔盖一针见血，“‘尊敬的克里姆林宫，鉴于敌人过于强大且后勤无敌，我们建议放弃外蒙古’。我敢打赌，回电的第一句话就是‘伊尔戈同志，您的党证和元帅杖可以考虑上交了’。”
伊尔戈像被戳破的气球，又瘫回椅子上，痛苦地捂住脸：“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可是，谢尔盖，看看我们有什么！”
他掰着手指头，一项项数落，语气越来越绝望：“周铁柱的第四兵团，28万人，齐装满员。我们远东军区，名义上一百万人，散布在从赤塔到海参崴的万里防线上，能机动的有多少？三分之一？就算能集结三十万，后勤呢？我们的铁路运力连自己正常补给都勉强！”
“装备？”伊尔戈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我们的主力还是t-26，对上北方军的‘豹式’？那是送菜！更别提他们可能已经装备了更新型的‘59式’！我们的战士吃的黑面包和土豆汤，能跟北方军每天白面馒头、偶尔还有肉罐头的士兵比体力？我们的飞行员还在飞拉格和雅克，拿什么去跟‘野马’争夺制空权？用勇气吗？勇气能挡得住机关炮？”
谢尔盖深有同感地点头，补充了最致命的一点：“还有火炮。北方军一个师属炮兵团的火力，可能比我们一个军还强。他们的炮弹好像永远打不完。而我们……您知道的，司令同志，上次演习，我们一个坦克师申请实弹射击，军需部长差点当场心脏病发作。”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老旧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窗外是西伯利亚荒凉而寒冷的景象，一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或许，”伊尔戈最终有气无力地开口，带着最后的侥幸，“我们可以搞一次‘有限的、显示存在’的军事行动？派一两个师，越过边境搞点摩擦，制造点紧张气氛，然后……然后立刻呼吁和平解决？这样对莫斯科也算有个交代，表示我们‘努力过了’？”
谢尔盖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司令同志，您觉得赵振和周铁柱，是那种会被一两个师的骚扰吓住，然后坐下来跟你谈‘和平’的人吗？他们更可能把这视为挑衅，然后直接用重炮和飞机告诉我们什么叫‘和平’。
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是又叹了口气：“也许……我们可以先加强边境的侦察和巡逻，同时向莫斯科提交一份极其详尽的、关于敌我实力对比和潜在风险的评估报告？把困难说得严重十倍，把需要的支援列得夸张百倍？如果莫斯科被吓住了，或者根本拿不出我们‘需要’的资源，那或许……行动就能无限期推迟？”
伊尔戈眼睛亮了一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就这么办！谢尔盖，你亲自起草报告！要突出北方军的‘绝对优势’和我们的‘极端劣势’！要强调一旦开战，可能引发的‘灾难性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危及整个远东乃至西伯利亚的安全’！把问题甩给莫斯科！让他们去头疼！”
两个本该谋划如何克敌制胜的高级将领，此刻却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合理地”避免战斗，如何用公文和报告应付上级。这其中的荒诞与无奈，或许正是庞大帝国面对新兴力量冲击时，其边缘军区的真实写照。他们清晰地看到了钢铁洪流的方向，却发现自己手中的盾牌，不过是些生了锈的铁皮。
伊尔戈大将瞪着手里那份来自莫斯科的回电，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最后化为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暴怒的低吼。他猛地将电报纸拍在桌上，力道之大，让桌面的墨水瓶都跳了一下。
“这两个坐在暖气片旁边的老糊涂……！”伊尔戈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气得连浓重的鼻音都变了调，“我给他们发长篇大论，把困难、风险、敌我对比像解剖青蛙一样摊开，是让他们明白这仗不能打！是让他们知难而退，或者至少给点实际支援！他们倒好……他们倒好！！”
他手指颤抖地戳着电报上的字句：“‘为啥就盯着周铁柱呢？’ 问得好啊！因为我他妈的知道周铁柱的第四兵团是头正在草原上撒欢的装甲野牛，撞上去会死！‘打第六兵团不也可以吗？’ ……‘张小六子当年带了十万人要夺取中东铁路不是被你们给打回去了吗？’ 听听！听听这语气！活像在说‘上次你一巴掌把那个小个子邻居扇倒了，这次再扇一次不就行了’！”
伊尔戈气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挥舞着手臂：“他们把战争当什么了？过家家的复仇游戏？！时代变了！北方军不是当年的奉军！张小六子当年手里是什么破烂？现在他指挥的第六兵团是什么装备？天上飞的是什么？！他们脑子里装的是伏尔加河的水吗？！”
一直相对冷静的参谋长谢尔盖，此时却拿起了电报，皱着眉头，目光在地图和电报之间来回移动。等伊尔戈发泄完一轮，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务实的、甚至有点危险的算计：
“司令同志……虽然莫斯科的老爷们动机可笑，逻辑荒谬，但这句话……”他点了点电报，“‘进攻第六兵团’，从纯粹军事地理的角度看，或许……比在外蒙古草原上追赶周铁柱要……现实那么一点点。”
“什么？”伊尔戈猛地停下脚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谢尔盖。
“您听我说，”谢尔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漫长的龙苏边境线，“第六兵团防区，主要是原来的黑龙江、吉林外围，以及漫长的边境线。这里地形我们相对熟悉，有历史恩怨（指中东路事件），更重要的是——战场在我们选定的国境线附近，而不是深入外蒙古腹地。”
他继续分析，眼神越来越亮：“如果我们能集中优势兵力，在几个关键点达成突然性，比如这里，或者这里……”他的手指点向边境线上几个隘口和城镇，“迅速越境，打掉他几个前沿哨所，甚至占领一两个边境小城。动作要快，势头要猛！造成一种‘我们随时可以大规模入侵’的态势。”
“这样一来，”谢尔盖看向伊尔戈，“第一，我们避免了在草原上与周铁柱的重装兵团进行我们毫无胜算的野战。第二，我们把压力直接甩给了第六兵团和赵振。我们在他的边境线上制造危机，迫使他从外蒙古方向，甚至从朝鲜方向分心。第三，如果运气好，真能在第六兵团防线上撕开几个口子，哪怕只是浅近纵深，我们也就在谈判桌上有了筹码——我们可以声称‘惩戒了挑衅者’，‘恢复了边境安宁’，然后‘基于大局’主动后撤。这样，对莫斯科，我们有了‘积极行动’的交待；对北方军，我们展示了‘肌肉’和‘决心’，虽然这肌肉可能有点萎缩。”
伊尔戈听着，最初的愤怒慢慢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取代。他当然知道谢尔盖这是在绝望中找一条风险相对可控的路，是在莫斯科的愚蠢命令和前线残酷现实之间走钢丝。这计划充满了侥幸——赌第六兵团反应不及，赌赵振不愿在北方和朝鲜两线作战时再开辟第三条战线，赌北方军会因为边境突发战事而放缓在外蒙古的推进。
“出其不意……迅速占领……”伊尔戈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目光也投向了地图上那条漫长的、象征国界的细线。那里有森林，有江河，有他们曾经击败过“张小六子”的地方。一种危险的、带着自欺欺人色彩的“希望”开始在他心中滋生：也许……也许第六兵团没有第四兵团那么硬？也许少帅还是当年那个容易冲动的年轻人？也许我们真的能复制一次“中东路”式的局部胜利，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他知道这很冒险，很可能弄巧成拙，引发更大的灾难。但比起在草原上被周铁柱的钢铁洪流碾碎，或者因违抗莫斯科命令而被送上军事法庭，这条看似“主动”出击、实则目标是“制造事端以争取政治解决”的险路，竟成了眼下唯一似乎能同时应付上级和现实的选项。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脸色阴沉不定，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召集作战处长，情报处长……还有，让内务部的人把边境地区所有关于第六兵团的资料，哪怕是三年前的，都给我找来！我们……‘研究’一下这个‘可行性’。”
他的语气里没有兴奋，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豁出去的赌徒心态。克里姆林宫一个脱离实际的命令，正将远东军区逼向一场他们内心深处极度恐惧、却不得不开始策划的军事冒险。而目标，则从外蒙古的周铁柱，转向了他们自认为更“熟悉”、也或许更“软”的柿子——少帅的第六兵团。一场新的边境风暴，开始在寒冷的司令部里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