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独立守备大队的指挥部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大队长坂本隆一中佐第三次看向墙上的挂钟,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铺满地图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还没有井上小队的消息吗?”他的声音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一支完全由帝国精锐组成的、装备齐全的54人小队,竟然像水滴融入沙漠一样,在预定通讯时间过去数小时后,依旧音讯全无。这太不寻常了。
站在一旁的电讯参谋猛地挺直身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报告中佐!所有呼叫均无应答,重复呼叫也无任何回应!”
坂本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注的区域——黑山子沟一带。那里根据之前的情报,只有小股溃散的东北军残兵,根本不可能对一支齐装满员的皇军小队构成威胁。即便遭遇抵抗,也不可能连一份求援电报都发不出来。
“难道……是遇到了大股敌军主力?”旁边一名少佐参谋低声猜测,但随即自己就否定了,“不可能,支那军的主力早已望风而逃,这一带不存在能瞬间吞掉井上小队的力量。”
另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像阴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在场每个军官的心头——他们面对的,或许是一种完全未知的、极其危险的敌人。
迷茫与不解在指挥部里弥漫。这种脱离掌控、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感觉,比一场硬仗的失败更让他们感到难受。
坂本隆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再派两个小队出去,沿着井上小队最后的行进路线,进行地毯式侦查。告诉他们,保持最高警戒,有任何发现,立即汇报!我要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道新的命令被迅速下达。两支同样由五十多人组成的日军小队,带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隐约的不祥预感,再次朝着那片寂静得有些诡异的黑山子沟方向,谨慎地推进。
午夜时分,营地指挥帐内灯火通明。侦察兵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睡意一扫而空:
报告司令!西面三十里外发现日军两个小队,正采取交替掩护队形,向黑山子沟方向推进!
赵振刚要部署,二连长周铁柱地起身,声音洪亮:
报告司令!二连已做好战斗准备,请求出战!我们也能带两百新兵观战!
这话让在座的三连长李振彪和四连长赵刚同时愣住。李振彪手里的铅笔地掉在地图上,赵刚更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周铁柱也太能扯了,他们明明都在这里开会,二连什么时候做的战斗准备?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为了抢任务,这周铁柱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赵振只是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准了。注意安全,速战速决。
周铁柱敬礼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帐篷,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得意。
赵刚望着晃动的帐帘,心里一万匹战马奔腾而过。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这年头,连老实人都会耍心眼了,而且还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李振彪默默捡起铅笔,在桌下轻轻踢了赵刚一脚,用眼神示意:学着点,下次动作要快。
帐外,紧急集合的哨声撕裂了宁静的夜空。周铁柱如铁塔般立在操场中央,吼声比哨声更具穿透力:“二连全体集合!五分钟,全副武装!”
如果说李振彪是柄淬火的寒刃,那周铁柱就是抡圆了的战锤,霸道而直接。
令人惊讶的是,另外两百名观战新兵也在极短时间内集结完毕,动作比下午那批人迅捷了许多。车队很快轰鸣着驶入夜色。
卡车车厢里,新兵牛栓子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战友说:“都听说了吧?下午那帮人,连枪保险都没来得及开!”
“可不咋的!”新兵张小天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这回咱们可得机灵点!车一停就往最前头冲,找个好地方立马趴下,先把保险打开!说啥也不能再当看客了!”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车厢里所有新兵的共鸣。黑暗中,一双双眼睛闪烁着紧张又兴奋的光。他们紧紧抱着怀里的56式半自动,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冰冷的保险装置,心里反复默念着操作要领——这一次,他们绝不能再错过。
车头灯刺破黑暗,载着这群求战心切的士兵,朝着黑山子沟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队在黑山子沟外围悄然停下,迅速隐入路旁的树林中。
全体下车,隐蔽!侦察组前出!周铁柱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冷峻。
新兵们这次动作明显利落了许多,迅速下车列队,在各自班长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散开,借着月光和地形隐蔽起来。
约莫半小时后,侦察兵猫着腰返回:报告连长,两个鬼子小队,一前一后,间隔约一千米,正在交替搜索前进。
才一百来号人,周铁柱冷哼一声,还不够塞牙缝的。他略一思索,当即下令:副连长,你带着新兵连,负责吃掉前面这个小队。我带领二连主力穿插到后面,截断他们的退路,同时吃掉后面那个小队。听到我那边的枪声,你这边立即发起进攻!
明白!副连长郑重点头。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新兵们得知这次将由他们主攻,顿时群情激昂。
兄弟们,机会来了!牛栓子压低声音,激动地摩挲着手中的56半,这次说啥也得让鬼子尝尝咱们的厉害!
都听好了,班长王成蹲在队伍最前面,最后一次叮嘱,待会儿打起来,记住训练时的要点:短点射,瞄准了打!别他娘的把子弹往天上打!
月光下,新兵们屏息凝神,手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小路。
突然,后方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那是周铁柱带领的二连动手了!
副连长大手一挥。
干他娘的!杨树根第一个扣动扳机,憋了许久的怒火随着子弹倾泻而出。
刹那间,黑山子沟枪声大作。两百支56式半自动步枪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瞬间将前方的日军小队笼罩。
痛快!真他娘痛快!牛栓子一边快速射击,一边兴奋地大吼,小鬼子,你也有今天!”
栓子哥,左边!左边有个鬼子想跑!张小天眼尖,一个点射撂倒了试图逃窜的日军。
看见了!老子送他回东洋老家!
这些原东北军士兵毕竟受过军事训练,在经历了最初的紧张后,很快找回了战斗的感觉。他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射击越来越有章法。
别光顾着痛快!注意节省弹药!王成一边用精确的点射压制着残敌,一边大声提醒,手榴弹准备!
十几枚手榴弹划着弧线落入日军残存的阵地,爆炸声此起彼伏。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加迅速。在绝对的火力优势下,这个日军小队甚至连有效的抵抗都没能组织起来,短短七八分钟就被全歼。
枪声渐渐停歇,新兵们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仍然觉得不过瘾。
这时,周铁柱带着二连从后方赶了过来,看着已经结束战斗的战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像个当兵的样子了。
硝烟尚未散尽,新兵们互相看着彼此被熏黑的脸膛,终于畅快地笑出了声,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压的屈辱和愤懑全都吐个干净。
牛栓子用力拍了拍身旁杨树根的肩膀,咧嘴笑道:“咋样,兄弟,这回过瘾了吧!比下午那帮人咋样。”
杨树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熏黑的脸上格外显眼。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下午那批“连保险都没来得及开”的倒霉蛋之一。
事实上,当二连长周铁柱下令新兵集合时,好几个下午观战过的班,趁着夜色和混乱,悄无声息地又混进了队伍里。这倒也不能全怪他们钻空子——实在是周铁柱给的时间太短,口令下得又急,带队军官根本来不及仔细甄别。更重要的是,在周铁柱这类系统出身的军官眼里,这些新兵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需要历练的“菜鸟”。赵振司令让他带两百个新兵,他就点数带走两百个,至于其中有没有“重复观战”的,他根本不在意,也懒得去管。
于是,在这位铁血连长“只管数量、不问来历”的粗放作风下,杨树根和他那几个下午憋坏了的老乡,这才能再次踏上战场,终于得偿所愿,把子弹狠狠倾泻到了鬼子头上。
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而周铁柱那略带傲慢的忽视,反倒阴差阳错地成全了这群士兵最朴素的复仇渴望。
赵振的新兵是过瘾了,可是鬼子在开始交火时就懵逼了。
当周铁柱那边打响第一枪时,正在行进中的前队日军小队长佐藤一郎少尉心里还闪过一丝轻蔑——果然只是小股部队的骚扰。
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存在了不到一秒。
下一秒,泼水般的弹雨就从侧前方的黑暗中倾泻而来!那根本不是他印象中龙国军队稀稀拉拉的“排子枪”,而是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金属风暴!
“八嘎!这……这是什么火力?!”佐藤猛地扑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吼道,“机枪!掷弹筒!快反击!”
可他的命令被更猛烈的枪声彻底淹没。他惊恐地看到,他手下经验丰富的机枪组刚找到掩体,还没来得及架设完毕,就被一片精准得可怕的长点射覆盖,连人带枪被打成了筛子。
子弹密集得不像话,噗噗噗地钻入泥土、击碎岩石,压得他根本抬不起头。他蜷缩在一块石头后面,听着身边士兵接连发出的惨叫,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怎么可能……对面至少是一个团!一个满编团!”他在心里疯狂呐喊,完全无法理解,“东北军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部队?!还他妈的偷袭!无耻!打我们一个小队至于出动这么多兵力吗?”
他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哪怕只是延缓一下死亡的时间。可刚探出半个脑袋想观察形势,一串子弹就擦着他的钢盔飞过,灼热的气浪烫得他脸颊生疼。
短短几分钟,他带来的五十四名士兵,还能动弹的已经寥寥无几。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最后,当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喘息时,他听着对面那依旧在持续咆哮、仿佛永不知疲倦的机枪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苦涩涌上心头。
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他甚至没看清敌人长什么样,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小队就这么没了?
苦,太苦了。这种憋屈到极点的失败,比直接给他一刀还要难受。他瘫坐在石头后面,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依旧零星的枪声,握紧了手中的指挥刀,脸上露出了惨然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神情。
返程的车队里,气氛与来时已是天壤之别。新兵们虽然满身硝烟,脸上却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自豪,一个个挺直了腰板,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军人的锐气。
“过瘾!真他娘的过瘾!”牛栓子拍打着怀里的56半,声音洪亮,“小鬼子那破枪,在咱们这火力面前,跟烧火棍没啥两样!”
“那是!你瞅见没?俺一个点射,那鬼子曹长直接就撂那儿了!”旁边的张小天眉飞色舞地比划着。
杨树根虽然没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枪管,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眉宇间舒展开的郁结,都说明他心中积压已久的块垒,终于随着今晚喷吐的火舌烟消云散。
唯一有点不自在的,是那个冲锋时太激动,被石头绊倒、手掌让树枝扎破的士兵。班长询问伤亡时,他脸红到了耳根,偷偷把缠着布条的手藏到身后,死活没好意思吭声——这伤得也太丢人了。
车队驶回营地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留守的士兵们早已听到消息,纷纷围拢上来。当他们看到车上这些虽然疲惫却精神焕发、眼神里透着狠劲与自信的战友时,不用多问,一切都写在了脸上。
“咋样?痛快不?”有人高声问道。
“痛快!”牛栓子代表所有人,吼出了发自肺腑的回答。
这一声“痛快”,不仅是为了一场干净利落的胜仗,更是为了他们亲手夺回的尊严,和重新燃起的、作为一名龙国军人保家卫国的信念之火。
赵振站在指挥帐篷外,看着这群脱胎换骨般的士兵,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经过这一夜的淬火,这些曾经迷茫溃散的士兵,骨头终于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