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场的任务落到了一团头上。周铁柱抱着臂,脸色黑得能拧出水来。他的一团被当作总预备队,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在关键时刻顶上去,结果连枪栓都没来得及拉响,前面的兄弟部队就已经风卷残云般把鬼子给收拾完了。
团里那些只观战过一次,甚至今天是头一回上前线的新兵,怨气更是冲天。
“这叫啥事啊!人家二团三团吃肉,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一个年轻士兵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块,满脸不甘。
“行了,别嘟囔了,赶紧干活!”班长呵斥道,但他自己心里也憋着口气。
战士们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开始清理遍布山谷的日军尸体。粗略清点下来,完整的鬼子尸首大约有二千八百具。岗村带来的三千多人的联队,除了被重炮直接炸得四分五裂的,以及最后侥幸逃出去的一小部分,基本都留在了这里。
看着脚下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侵略者如今变成冰冷的尸体,许多原东北军出身的老兵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啐了一口,指着地上的鬼子骂道:“就这点能耐?当初在北大营,咱们要是有这枪炮,有这胆气,能把他们屎都给打出来!”
“还不是上头怂包!”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里满是愤懑,“看看咱们现在,一样的兵,换了长官,换了家伙,打小鬼子跟揍儿子似的!当初要是少帅有司令一半的硬气,东北何至于丢!”
这些话像火星子,点燃了更多人心中的那团火。他们默默搬运着尸体,收集着战利品,每一次弯腰,每一次看到鬼子那惊恐扭曲的死状,对昔日不抵抗政策的愤恨就加深一分。
周铁柱听着士兵们的议论,望着这片被鲜血浸透的战场,心中的郁闷渐渐被一种更沉重的情绪取代。他知道,这一仗不仅打掉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更打醒了这些士兵——他们终于明白,鬼子并非不可战胜,曾经的溃败,非战之罪。
黑山子沟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赵振便下达了全军开拔的命令。这支刚刚经历了一场辉煌胜利的部队,没有丝毫恋战,迅速收拾行装,掩埋痕迹,如同幽灵般悄然撤离了战场,沿着预定的路线,朝着西南方向的热河省境内转移。
长长的队伍在秋日的原野上行进,满载士兵和物资的卡车轰鸣,坦克和装甲车履带碾过土路,留下深深的车辙。虽然刚刚取得一场大胜,但队伍里并没有太多喧哗,士兵们大多沉默着,许多人在行军的间隙就不由自主地打着瞌睡,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和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巨大的疲惫感便席卷而来。
赵振坐在吉普车上,回望逐渐远去的黑山子沟,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岗村联队的覆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必将引起关东军乃至日本军部巨大的震动和疯狂的报复。此地已不可久留。
他的目标很明确——热河。那里地处关外,连接东北、华北与内蒙,战略位置重要,且目前由腐败无能的汤玉麟掌控,统治力量相对薄弱,正是他扎根发展、积蓄力量的理想之地。
“统爹,结算积分。”他在心中默念。
“叮!我的好大儿,这场仗打得漂亮!”系统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兴奋,“全歼日军一个精锐联队,获得积分点!当前总积分……”
听着积分的入账,赵振稍微松了口气。这笔积分足以支撑他下一步的扩军和装备更新,但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还远远不够。
车队蜿蜒,消失在北方的丘陵与旷野之中。他们带走的不仅是胜利,更是将一根尖锐的楔子,狠狠地钉入了1931年风雨飘摇的龙国大地。
两天后,一支狼狈到极点的队伍,终于蹒跚着挪到了关东军司令部门前。
为首的竟是一辆吱呀作响的农家牛车,车上躺着的正是岗村宁次。伤口感染让他发起了低烧,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但他脑子里那根弦却死死绷着——他清楚,此刻若晕过去,失去了辩解的机会,战败的全部责任就会像山一样把他压得永世不得翻身。他那匹立下“汗马功劳”的坐骑,在逃亡途中也中弹负伤,驮着他奔出绝地后便力竭而亡,如今怕是早已成了荒野豺狼的腹中餐。
此刻,他只能躺在这破旧的牛车上,由这百十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残兵簇拥着,进入这代表帝国荣耀与权威的所在。这景象,与周围肃杀的军事氛围格格不入,充满了荒诞的凄凉。
牛车刚碾过司令部大门的门槛,岗村就像瞬间被注入了“灵魂”,戏精即刻附体。
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猛地凝聚起一种饱含冤屈与悲愤的神采,却又显得空洞无力。他挣扎着微微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向着虚空伸去,喉咙里发出嘶哑、断续,仿佛随时会断气般的哀鸣:
“本庄繁司令官……阁下……您要……为卑职……做主啊……”
“司令官……阁下……做主……”
那声音如泣如诉,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配合着他那奄奄一息的体态,完美塑造了一个为国血战、身负重伤、含冤莫白的忠臣良将形象。
关东军司令部那气派的大门前,此刻却上演着一出极为荒诞的闹剧。本庄繁大将带着一众高级军官闻讯而出,看到躺在牛车上、气若游丝的岗村宁次,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岗村君!你这是……!”本庄繁快步上前,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眼前这个浑身污秽、肩缠渗血绷带、奄奄一息躺在农家牛车上的人,哪里还有半点帝国联队长的威风?
岗村的那位参谋,一个同样满身尘土、眼窝深陷的少佐,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捧着一份皱巴巴、甚至还沾着点点血污的战报,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哭腔:“司令官阁下!这是……这是联队长阁下在昏迷前,命卑职务必亲手呈交给您的战报!”
为什么不发电报?整个联队的通讯器材和人员都在那场毁灭性的炮火中灰飞烟灭了,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还顾得上那沉重的电台?
本庄繁接过那份仿佛承载着无数冤屈与鲜血的战报,眉头紧锁。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岗村仿佛被他的声音唤醒,又开始了他那“声嘶力竭”的表演。
“司……司令官……阁下……”岗村挣扎着,眼神涣散,伸出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您……您要……为卑职……做主啊……坂隆……坂田隆一他……他害苦了我们啊……”
那参谋见状,戏瘾也瞬间爆发。他扑到牛车边,眼泪说来就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他用力摇晃着岗村的身体——动作看似猛烈,实则巧妙地避开了伤口——“大佐阁下!您振作一点!醒醒啊!司令官阁下来了!他来为我们主持公道了!您看看啊!”
这一摇晃,仿佛真的给岗村注入了强心剂。他猛地“清醒”过来,瞳孔聚焦,死死抓住本庄繁的衣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控诉:
“司令官阁下!坂本龙一他是个骗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谎报军情!他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他喊得太过“激动”,甚至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似乎还有白沫溢出。
本庄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回光返照”和激烈的指控弄得一愣,下意识地追问:“岗村君,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岗村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神又开始涣散,只是反复喃喃着“骗子……六个师……重炮……”。那参谋立刻心领神会,接过话头,开始了他的个人表演秀。
他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用近乎咏叹调的悲怆语气,将那份战报上的内容声情并茂地演绎了出来:
“司令官阁下!各位长官!我们……我们中了支那军的奸计啊!坂田隆一为了推卸他之前战败的责任,谎称敌人只有一个加强团!可实际上,我们在黑山子沟遭遇的是东北军至少六个整编师的主力!漫山遍野都是敌人!这还不算,张学良竟然将他的命根子——重炮旅也投入了战斗!那炮火……天崩地裂啊!整个山谷都被犁平了!”
他一边说,一边捶打着地面,仿佛仍置身于那恐怖的炮火之中。
“坂田隆一的欺骗,让我联队毫无准备地踏入了绝地!但即便在如此绝境下,岗村联队长依然展现了帝国军人的武勇!” 他转向牛车上的岗村,眼中充满了“崇敬”的光芒,“联队长阁下身先士卒,指挥若定!在弹药耗尽,敌军蜂拥而上时,他甚至亲自挥舞祖传的武士刀,冲入敌阵,与敌军展开白刃战!一人连斩十几名敌军,身披数创,血染征袍,依旧死战不退!最终,是在下和残余的忠勇士兵,拼死才将已昏迷的联队长阁下从尸山血海中抢了出来……历经千难万险,才……才得以向司令官阁下汇报真相啊!”
这番颠倒黑白、极尽夸张之能事的叙述,把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和临阵脱逃,硬生生描绘成了一曲英勇悲壮、可歌可泣的史诗。
躺在牛车上“奄奄一息”的岗村,听着参谋这超水平发挥的表演,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恨不得立刻给这小子官升三级:“有前途!太有前途了!这小子,是个人才!”
而本庄繁和他身后的一众老鬼子,看着眼前这“主仆情深”、“悲壮控诉”的场面,听着那“六个师”、“重炮旅”、“白刃战连斩十余人”的天方夜谭,一时间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情绪表演给镇住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被剧情带入的“同情”。整个场面荒诞至极,却又在岗村精心的算计下,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滑去。
就在本庄繁等一众将领被岗村主仆的“悲情表演”所震撼,气氛逐渐朝着同情岗村的方向倾斜时,站在人群后方的土肥原贤二和石原莞尔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感动,只有冰冷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们两个太了解岗村宁次是个什么货色了。勇猛或许有一些,但绝对和“身先士卒”、“白刃战连斩十余人”这种传奇故事沾不上边。更别提那夸张的“六个师”了。
“重炮……或许是有的,”石原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有强大的炮兵,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摧毁一个联队的建制。但六个师?张学良的主力要是真能动用六个师反攻奉天,我们早就被赶下海了!”
土肥原的脸色同样难看,他微微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的情报网时刻盯着张学良的重炮旅,它根本没有离开过锦州附近的驻地。岗村看到的,或者说他为了推卸责任而编造的重炮,绝不是张学良的!”
这个结论让两人心底同时一寒。排除了所有已知的可能性,那剩下的唯一答案,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可能是真相——他们面对的,是一支完全陌生的、拥有强大炮兵、战斗力极其恐怖的未知军队。正是这支神秘力量,全歼了坂本的一个大队,又吃掉了岗村的一个联队!
而比未知敌人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自身的处境。九一八事变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下克上”,如果局势顺利,他们就是开疆拓土的功臣;可如果局势失控,导致关东军遭受如此惨重的、难以解释的损失,那么军部高层为了平息国内舆论和推卸责任,必然会寻找替罪羊。
还有谁比他们这两个实际策划者更合适的呢?
一想到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甚至更糟的下场,石原和土肥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们费尽心机点燃的战火,非但没有迅速带来荣耀和利益,反而可能将他们自己烧成灰烬。
“必须……必须立刻弄清楚那支军队的来历!”土肥原咬着牙说道。
“不仅如此,”石原的目光阴鸷地扫过还在卖力表演的岗村及其参谋,“我们还得帮岗村把这个谎……至少是部分地圆下去。”
“你的意思是?”
“承认遭遇了‘强大而未知的敌军’,”石原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但不能是六个师,那太离谱。可以是一个……装备了大量重炮和神秘武器的‘精锐加强旅’或者‘独立师’。这样既能解释战败,又能把国内和军部的注意力,转移到这支突然出现的可怕敌人身上。”
土肥原立刻明白了伙伴的意图——祸水东引。用一个更神秘、更强大的“幽灵部队”,来掩盖他们之前情报失察和指挥失误的责任,甚至以此来向国内要求更多的权力和资源!
两人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为了自保,他们必须联手,先帮岗村这个混蛋把谎撒得更“圆满”一些,把这趟水彻底搅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