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陵方面为韩跑跑的投降暴跳如雷,赵振一边训斥手下一边偷着乐的同时,远在东北的关东军司令部里,气氛却有些异样。
参谋们传阅着关于韩跑跑通电投降的简报,表情复杂。奇怪的是,除了对北方军势力再度膨胀的忧虑,不少鬼子军官的心里,竟然对那个他们一向看不起的“韩跑跑”,生出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同情。
尤其是那些在山城防线亲身经历过那毁天灭地炮火覆盖,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军官,更是感同身受。
一位从第二师团覆灭中侥幸逃脱的炮兵中佐,看着地图上标注的、曾经顶在韩跑跑胸口和后腰的两个北方军重炮师位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至今还会在噩梦中惊醒的耳朵,喃喃道:
“韩(かん)さん……もしかして(或许)……わかるぞ(能理解啊)。”
旁边一位联队长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低声道:“他的,面对的不是军队,是移动的火山口……王志强,陈峰,他们的炮,不是用来打仗的,是用来拆房子的……不,是拆人心的。”
他们太清楚那种被上百门155毫米重炮指着脑门的感觉了。那不是勇气或者武士道能够弥补的差距,那是纯粹的、令人绝望的火力鸿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撤退,被拦截;对峙,被炮口顶着;投降,似乎成了唯一……体面的选择?”一个参谋官下意识地说出了心里话,随即立刻噤声,但周围同僚的眼神却表明,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想法。
曾几何时,他们嘲笑韩跑跑是“长腿将军”,鄙夷其不战而逃。可现在,当他们自己也在北方军那完全不讲道理的重炮群下吃了大亏,损兵折将之后,再回头看韩跑跑的处境,那份嘲笑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无关乎立场,纯粹是弱者在面对无法抗衡的绝对力量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兔死狐悲的共鸣。北方军的重炮,不仅轰垮了第二师团,某种程度上,也轰塌了关东军不可一世的优越感,甚至让他们对曾经的对手,生出了一点难言的“理解”。
这点微不足道的同情,混杂在巨大的危机感和战略焦虑中,让关东军司令部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和诡异。
本庄繁司令官沉重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他环视在座神色各异的将佐,眉头紧锁:
“诸君,目前的局势,极其不乐观。赵振的第一兵团,像一颗钉子,死死地楔在热河与辽西的交界处,其兵锋直接威胁着我关东军生命线——辽西走廊。退守锦州等地的部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原本态度暧昧的东北军,在北方军接连大捷的刺激下,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我们必须尽快拿出应对之策,打破这个僵局。否则,帝国的满洲战略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话音刚落,石原莞尔便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开口,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另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司令官阁下,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或许并非仅仅在于赵振第一兵团的军事威胁。更严重的是,吉本贞一中将阁下被赵振部俘虏这一事实,对我关东军乃至整个帝国陆军的士气,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句话像一把盐,撒在了所有人心头的伤口上。在座的鬼子军官们,对吉本贞一的个人遭遇或许抱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焦虑。
(吉本君……他在赵振手里,会遭遇什么?)
(他知不知道一些……关于‘特别行动’和‘战场处置’的细节?)
(万一……万一他承受不住压力,或者对方用了什么手段,让他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每个知情者的心。他们担心的不仅仅是吉本个人的命运,更是他可能泄露的军事机密,以及那些一旦被国际媒体曝光,就足以让帝国在国际社会上颜面扫地、陷入极端被动的“敏感信息”。
许多老牌鬼子,甚至远在东京大本营的那些大佬们,内心深处其实都有一个不便宣之于口的念头:吉本贞一当时为什么没有“光荣战死”?对他来说,对帝国来说,阵亡于热辽防线,远比现在这样成为敌人的阶下囚要“痛快”和“有利”得多!
一种希望被俘者“自行了断”以保全帝国颜面的冷酷期待,与对现实无力改变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让会议的气氛更加压抑。吉本贞一的被俘,已然从一场军事上的失利,演变成了一个可能引发更大政治和外交风暴的旋涡。
岗村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本就凝重的会议室激荡起绝望的涟漪。他站起身,因之前的羞辱和眼前的危局,脸色显得更加阴鸷:
“诸君!我们现在迫切需要支援,不仅仅是要求补充损失的兵员,更重要的是重炮!150毫米以上的重炮!”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出一根手指,强调着那个令人窒息数字,“赵振的第一兵团,就装备了一百五十门155毫米重型榴弹炮!而现在,韩跑跑这个废物投降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这意味着赵振兵不血刃地吞并了鲁东省,获得了稳定的人口和资源基地!如果他下一步,将陈峰和王志强的两个兵团北调!想想看!” 岗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惧,“那是另外两个同样拥有一百五十门重炮的炮兵师!加起来,就是四百五十门!四百五十门155毫米重炮的齐射!天照大神啊……”
他环视着同僚们苍白的脸,继续描绘那噩梦般的场景:“这还不包括赵振麾下那三个装备了数百辆坦克的装甲师!一旦他完成兵力集结,用重炮开路,用坦克集群突击,一点点压缩我们的生存空间……诸君,我们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会被碾碎!彻底碾碎!”
本庄繁司令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岗村的分析虽然残酷,却无比符合实际。他沉重地开口:“岗村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我们该如何应对?主动进攻吗?士兵们根本无法突破赵振精心构筑的、由重炮守护的山地防线,那只是徒增伤亡。”
一直沉默的石原莞尔此刻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补充道,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破绽:“司令官阁下,岗村君。赵振的火力配置确实超乎常理,但他目前仍采取守势,并非没有原因。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没有空军!”
石原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旦赵振的部队离开他们依赖的山地防御工事,进入开阔地带,他那庞大的炮兵和装甲部队,就将完全暴露在我帝国航空兵的打击之下!这就是他为什么像一只乌龟,死死缩在壳里,绝不主动出击的原因。而我们的陆军,又无法靠近他的龟壳。”
这个分析让在座的鬼子们精神微微一振,但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无奈——明知对手的弱点,却无法迫使对手离开其优势区域。
岗村立刻抓住这一点,再次强调:“所以,我们需要支援!需要能够砸碎他龟壳的重锤!” 他看向本庄繁,语气近乎哀求,“司令官阁下,我们必须立刻向大本营陈明利害!之前要求的重炮数量远远不够!我们需要至少四百门150毫米重型榴弹炮!才能在与赵振的炮兵对抗中不落下风!”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更惊人的数字:“同时,为了应对陈峰、王志强兵团可能北上带来的兵力压力,我们至少还需要五十万……不,最好是六十万的增援兵力!否则,满洲……危矣!”
这天文数字般的需求,让整个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死寂。每个鬼子军官心里都清楚,就算大本营倾尽全力,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满足这样的要求。一股大厦将倾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本庄繁司令官听着岗村那近乎绝望的请求,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奈。能坐到关东军司令官这个位置,他岂会看不出局势的险恶和需要什么样的支援?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激动得有些失态的岗村先坐下,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带着期盼和焦虑神色的将领,声音沙哑而沉重:
“诸君……你们所说的,所需要的,我何尝不知?四百门重炮,六十万援兵……这确实是扭转战局,至少是稳住阵脚所必需的。”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苦涩的嘲讽:“四百门150毫米重炮,以帝国的工业能力,并非造不出来,也并非完全买不起。若是集中资源,甚至可以说……不算太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语气中充满了陆军人对海军那由来已久的、刻骨铭心的怨念:“但是……诸君别忘了,帝国的国策是‘海洋国家’!大部分的钢铁、燃油、经费,都流向了哪里?流向了吴、横须贺的那些造船厂!流向了联合舰队!”
本庄繁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四百门重炮需要多少资源?或许……或许只需要海军少建一艘主力舰,甚至只是一艘重巡洋舰的预算和钢材,就能让我们陆军装备起这救命的四百门重炮!而且绰绰有余!”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几乎是吼了出来:“可是这个局面,海军会给吗?!那些眼里只有太平洋,只有对鹰酱作战的‘海军马鹿’(ばか),他们会愿意从自己的牙缝里,省出一艘军舰来拯救我们关东军,来保住满洲吗?!”
这声怒吼,道出了所有在座陆军将领内心最深处的痛楚和无力。他们空有作战计划,却受制于国家战略资源的倾斜分配。明明知道敌人(赵振)的命门和己方的需求,却因为内部军种的激烈竞争和资源分配的极度不公,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不断恶化。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本庄繁因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声。一种比面对赵振的重炮更加令人绝望的情绪——来自内部的掣肘与抛弃感,弥漫在每一个鬼子军官的心头。
就在会议室内被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笼罩,众人皆沉默不语时,龟田师团长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摊,用一种带着浓浓疲惫和破罐破摔意味的嗓音,悠悠地大声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嘛——”
他这突兀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龟田环视一圈,脸上挂着近乎麻木的冷笑:
“这个会,从第二师团被全歼开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吧?咱们这些人,天天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在这里坐十几个小时,地图翻烂了,沙盘推平了,兵棋推演做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结果呢?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他妈的一样——打不了!正面强攻是送死,迂回包抄找不到缝隙,固守待援……援军在哪儿?!”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和不耐烦:“推演来推演去,结论就是我们需要四百门重炮,需要六十万援兵!然后呢?本庄司令官也说了,海军不给!大本营也没辙!那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天天重复这个绝望的结论,到底还有什么意义?!除了浪费时间,消耗精神,还能有什么意义?!”
龟田这番近乎撕破脸皮的直白质问,像是一把尖刀,彻底捅破了那层维持着最后体面的窗户纸。会议室内,几个年纪较大、承受了数月高压而精神濒临崩溃的老牌鬼子将领,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的沟壑滑落下来。他们连忙低下头,或用袖子擦拭,但那份无法掩饰的悲苦和绝望,却已经弥漫开来。
(是啊……还有什么意义?)
(帝国……难道真的要在这片土地上,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赵振和他的重炮群彻底击败吗?)
(不甘心啊……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心里苦啊!这种明知是死路,却还要被逼着一遍遍去分析、去推演、去亲眼确认自己毫无胜算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最残酷的刑罚。龟田的话,道出了他们不敢说出口的心声,也让这场漫长而无效的军事会议,显得更加荒唐和可悲。
龟田看着会议室内弥漫的悲观的泪水与绝望的沉默,知道光抱怨是没用的。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位同僚,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光坐在这里流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我建议——”他刻意停顿,确保每个字都砸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由司令官阁下亲自返回国内,直接面见首相和陆相,甚至觐见天皇陛下!必须以最严峻、最直白的方式,向大本营陈述我们在满洲面临的灭顶之灾!”
他的语速加快,带着极强的煽动性:“光靠司令官阁下一个人还不够!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发动你们家族在政界、财界的所有势力!去游说,去恳求,甚至去威胁!想办法拉拢那些能影响决策的皇室成员、元老重臣!必须让他们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龟田几乎是在嘶吼:“海军少造一艘战舰,帝国不会立刻沉没!但如果我们在满洲的关东军,这近二十万忠勇的将士,因为没有重炮支援而被赵振一口吃掉,那帝国在支那大陆的根基就彻底动摇了!届时,失去的不仅仅是满洲,更是帝国未来的国运!”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南方,仿佛能看见那正在急速膨胀的北方军:“行动起来!现在就行动起来!情况已经十万火急!我们在这里每拖延一天,赵振在鲁东省消化韩跑跑遗产、扩充实力的速度就快一分!以鲁东省的人口和资源,他再武装起二十万大军绝非难事!等到那个时候……”
龟田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等到陈峰、王志强麾下拥有四十万虎狼之师,等到赵振手握超过六十万大军和近千门重炮的时候……诸君,就算大本营那时终于肯给我们四百门重炮、六十万援兵,还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晚了!我们都将成为帝国的罪人!”
“对!龟田君说得对!”
“不能再犹豫了!”
“请司令官阁下即刻启程!”
“我们分头行动,动用一切关系!”
龟田这番极具冲击力的发言,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点燃了会议室。刚才还垂头丧气、默默垂泪的老鬼子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激动地站起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脸上重新燃起了病态的、孤注一掷的狂热。他们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为了保住满洲,也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命运和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