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本营。
首相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八嘎呀路!渡边和佐藤这两个蠢货!脑袋是被满洲的驴踢了吗?!他们去奉天是干什么的?!是去盯着关东军那群马鹿,查明真相,整肃纪律!不是去给他们当说客的!”
他挥舞着渡边和佐藤联名发回的那份充满“同情”与“恳请紧急支援”的电文,脸色铁青:“看看!看看这写的都是什么?!‘关东军处境极端艰难’、‘补给匮乏,装备代差悬殊’、‘将士饱含玉碎决心但需国内援手’……还有这最可笑的——‘七千勇士于开阔河谷遭燃烧弹袭击,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大白天的,在开阔无遮无拦的河谷地带大规模集结,这不是摆明了给北方军的飞机当活靶子吗?!关东军的指挥官是猪,他们俩的眼睛也瞎了吗?!这种低级错误也能拿来当借口?!”
陆军大臣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恨恨地点头:“首相阁下所言极是!渡边和佐藤太让我失望了!这才几天,就被关东军那套悲情把戏给糊弄住了!看来,指望他们‘监督’是不行了,得让他们亲自动动手,醒醒脑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立刻给渡边和佐藤下令!以陆军省和大本营联合命令的形式!责令他们,不必再与关东军做无谓纠缠,立即组织有力部队,于近日夜间,对高桥枢纽北方军据点,发起一次真正的、坚决的夜间突袭!给他们限定时间,必须取得战果!让他们用实战告诉关东军那群只会演戏、推卸责任的马鹿——仗,到底该怎么打!也让北方军知道,帝国援军,不是泥捏的!”
奉天,渡边和佐藤指挥部。
收到来自东京的严令,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苦涩与无奈。
“渡边君……这……真要去?”佐藤的声音有些发干。
渡边长叹一声,捏着电报纸的手指微微用力:“不去?行吗?这是陆军大臣和大本营的直接命令!措辞如此严厉,限定时间,要求战果……明显是对我们之前为关东军说话不满了。这是在逼我们表态,也是逼我们……去碰一碰北方军的硬钉子啊。”
“晚上进攻……倒是避开了北方军的空中优势。”佐藤试图往好处想,但语气没什么底气,“可是高桥枢纽……连关东军都在那里撞得头破血流……”
“命令就是命令。”渡边打断他,眼神渐渐变得决绝,“抽调部队吧。从我们两个师团里,各抽一个最精锐的联队。告诉他们,这是证明帝国援军实力的战斗,只许胜,不许败!夜间突袭,务必隐蔽,迅猛!”
“好吧……”佐藤无奈点头。
被选中的两个联队——来自渡边师团的井上联队和佐藤师团的吉田联队,合计约七千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战前动员和准备。军官们反复强调夜袭的突然性和必要性,给士兵打气,声称要“一雪前耻”、“让关东军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帝国武士”。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井上联队和吉田联队的士兵们褪去了所有反光的标识,给武器套上布套,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向着高桥枢纽方向渗透。两个联队长——井上雄和吉田茂,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行伍,深知此战凶险,行动格外谨慎。他们派出大量斥候前出侦察,避开可能被监视的大路,专挑难行的小道和沟壑前进,速度虽慢,却最大限度地保持了隐蔽。
凌晨三点,被认为是最佳的攻击时机,人最为困倦,警戒也最容易松懈。
两个联队终于运动到高桥枢纽外围第一道防线约一公里处。借着微弱的星光和长期训练出的夜视能力,他们能看到前方那道蜿蜒的黑影——那是铁丝网和壕沟的轮廓,寂静无声,仿佛守军真的已经沉睡。
井上雄和吉田茂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突击!!!”
命令通过手势和压低的嗓音迅速传递。数千名日军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隐蔽处跃起,嘶喊着,向着那道黑影发起了冲锋!他们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冲过那片死亡地带,突入阵地!
然而,就在第一波日军士兵踩到预设的绊索,或是踏入雷区(北方军事先布置的)边缘时——
“咻——啪!!”
几发照明弹毫无征兆地从守军阵地后方升起,拖着刺眼的尾焰,在夜空中猛然炸开!惨白的光芒瞬间将阵地前沿照得如同白昼!正在冲锋的日军队伍暴露无遗!
“敌袭!!!全体进入战斗位置!!”
“机枪!开火!!!”
北方军阵地上的反应快得惊人!仿佛他们从未睡去,一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轻重机枪的火舌从一个个经过巧妙伪装的射击孔中喷吐而出,在照明弹的光芒下织成一片密集的交叉火网!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冲锋的日军人群。
“哒哒哒哒——!!!”
“砰砰砰——!”
与此同时,早已测算好诸元的迫击炮和设置在侧翼的平射炮也开始了怒吼!
“轰!轰!轰!”
“咚!咚!”
炮弹准确地落在日军冲锋队形最为密集的区域和后续跟进的梯队中,爆炸的火光不断闪现,破片和冲击波肆虐。
“有埋伏!!!”
“机枪!压制对方火力!”
“工兵!快剪铁丝网!排雷!”
井上和吉田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住阵脚。日军士兵在军官的督促下,一部分趴下用步枪和机枪还击,更多的则冒着弹雨,拼命冲向铁丝网和壕沟。工兵试图上前爆破或剪断铁丝网,但在照明弹的持续照耀和守军精准的火力点射下,伤亡惨重。
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极其惨烈的胶着。北方军的防御体系层次分明,火力搭配合理,士兵战斗素养极高,夜间射击依然准确。而日军虽然悍勇,但在完全暴露、缺乏有效重火力支援(夜间难以召唤和校正远程炮火)、且对敌方工事结构不熟悉的情况下,进攻举步维艰。
他们每一次试图靠近铁丝网,都会遭到更猛烈的打击;每一次组织起局部的兵力优势,就会招来守军迫击炮的集中轰击;试图从侧翼迂回,却发现那里早有交叉火力点在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军的尸体在阵地前沿层层堆积,鲜血浸透了冻土。伤员的惨嚎被激烈的枪炮声淹没。井上联队和吉田联队的攻击势头,就像撞上了礁石的浪头,看似凶猛,却在不断的粉碎和消耗中迅速减弱。
凌晨四点五十分,战斗进行了不到两小时。
井上雄左臂中弹,被卫兵拖到后面,他透过弥漫的硝烟,看着前方依旧岿然不动、喷吐着死亡火焰的北方军阵地,再看看身边伤亡惨重、士气濒临崩溃的部队,眼中充满了绝望。吉田茂那边情况更糟,他的联队副官和好几个大队长已经阵亡,部队失去了有效指挥,乱成一团。
“撤退……必须撤退了……”井上对着通讯兵嘶哑地喊道,“再打下去……两个联队都要填在这里!”
吉田茂也传来了同样的请求。
当撤退的命令终于下达,残存的日军如同退潮般仓皇脱离接触,丢下大量的尸体和重伤员,向着来时的黑暗溃退下去。来时七千余人,撤回时已不足三千,且建制混乱,人人带伤,士气彻底跌落谷底。而高桥枢纽的第一道铁丝网,他们甚至都没能真正触及核心。
奉天,渡边和佐藤的联合指挥部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两人脸上那一片死灰。门外是杂沓的脚步声、压抑的呻吟、以及军医和卫生兵声嘶力竭的呼喊,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和硝烟味,不断从敞开的门缝中涌入。
井上联队和吉田联队残存的兵力,终于陆陆续续、跌跌撞撞地撤了回来。粗略清点,出发时七千余人的生力军,此刻还能站立的,已不足三千。人人带伤,军服破碎,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与战斗后的麻木。许多士兵一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便直接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对军官的呼喝充耳不闻。担架上抬下来的重伤员络绎不绝,哀嚎声不绝于耳。原本还算整齐的营地,瞬间变成了惨烈的伤兵营和溃兵收容所。
佐藤和渡边站在指挥部门口,看着这副凄惨景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们带来的是帝国本土的常备精锐,是满怀着“整顿关东军”、“教训北方军”的信心而来的。可现在……
吉田茂联队长,这个在夜间进攻中失去了一只耳朵、半边脸被弹片划得血肉模糊的老鬼子,此刻简单包扎后,被搀扶着来到指挥部。他身上的硝烟味和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被极度恐惧和震撼冲刷后的、近乎崩溃的清醒。
他直勾勾地看着佐藤和渡边,声音因为激动和嘶吼过度而沙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惨痛:
“两位师团长……现在……你们明白了吗?明白关东军那群人……为什么是那副德性了吗?!”
他猛地挥舞着还能动的胳膊,仿佛要驱散脑海中那恐怖的画面:“夜袭!我们选了最好的时间!最隐蔽的路线!可刚摸到跟前,照明弹就他妈的跟不要钱一样打上来!把弟兄们照得跟靶子一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然后就是机枪!那种叫mG42的魔鬼机枪!那根本不是机枪!那是……那是钢铁风暴!是高压水枪在喷子弹!‘嗤嗤嗤嗤’——声音密得根本分不出点!子弹泼水一样扫过来!一片一片的倒啊!铁丝网?我们连铁丝网的边都没摸热乎,人就快死光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带血的唾沫,继续控诉:“他们的迫击炮,跟长了眼睛一样!我们的人刚聚起来想冲,炮弹就砸下来!他们的士兵,在夜里枪也打得贼准!根本不是关东军说的什么‘只会靠火力’!他们单兵也厉害!配合更好!”
吉田猛地抓住佐藤的衣袖,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两小时!不到两小时啊!四千多条命!就丢在那道铁丝网前面了!我们连他们第一道战壕的边都没碰到!大本营……大本营那群坐在东京办公室里吹暖气的马鹿!他们知道这是什么仗吗?!关东军在这里流了那么多血,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看不见吗?!现在……现在轮到我们了!”
他最后几乎是嚎出来的,随即脱力般松开了手,颓然坐倒在地,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佐藤和渡边听着吉田字字血泪的控诉,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之前对关东军的所有怀疑、轻视、甚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此刻被现实砸得粉碎。他们亲身感受到了那种令人绝望的火力差距和严密的防御体系。关东军之前的“避战”、“保存实力”、“夸大敌情”……现在看来,恐怕更多是无奈之下的生存本能,甚至是……血淋淋的经验教训!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后怕,以及一丝对大本营不切实际命令的怨愤。
渡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对旁边待命的通讯参谋哑声道:“起草电文,发给大本营和陆军省。”
参谋立刻拿起笔和电报纸。
渡边缓缓口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沉重无比:
“职部渡边、佐藤,遵令于x月x日夜,组织精锐联队对高桥枢纽实施夜间强袭。我军行动隐秘,然敌戒备极严,甫一接触即遭猛烈照明弹及预设火力覆盖。敌军自动火器尤其猛烈,疑似mG42机枪构成密集火网,迫击炮反应迅捷,射击精准。激战不足两小时,我军伤亡……极其惨重,初步统计阵亡超过四千人,未能达成突破,被迫撤回。此战证明,高桥枢纽敌军防御体系完善,火力配置强大,非单纯夜袭或勇气可克。关东军此前所言装备火力劣势及战斗之艰难,确非虚言。目前部队伤亡惨重,士气受挫,急需休整补充。职等无能,有负期望,然战况如实呈报,伏乞钧察。”
电文写完,渡边和佐藤看了一遍,都沉默着。这份战报,无疑是在打大本营的脸,也是在承认他们之前的判断失误。但事实如此,鲜血为证,他们无法,也不敢再隐瞒或粉饰。
“发吧。”佐藤疲惫地挥了挥手。
通讯参谋敬礼,转身快步离去。加密电波承载着四千亡魂的控诉和两位师团长的挫败,飞向遥远的东京。指挥部里,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军官的低语,以及渡边、佐藤沉重无比的呼吸声。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到来,但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霾,却比黑夜更加深沉。高桥枢纽那看似平静的轮廓,在他们眼中,已成了一座吞噬生命的钢铁怪兽。而他们带来的雄心壮志,也在这短短一夜之间,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剩下的,只有对北方军深深的忌惮,对关东军复杂的“理解”,以及对未来更加茫然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