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花大罐被林朝阳用旧棉絮和破布仔细包裹,藏在了床下最隐秘的角落,上面又堆了些不用的杂物。然而,得宝的喜悦还没持续两天,韩春明的提醒就应验了。
这天下午放学,林朝阳刚背着书包走到四合院所在的胡同口,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三个身影靠在院门对面的墙根下,为首的正是那天在琉璃厂摆摊的、胡子拉碴的摊主,他旁边还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个叼着烟卷,一个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进出院门的人。
林朝阳心里咯噔一下,脚步却没停,只是下意识地将书包带攥紧了些。他知道,这肯定就是韩春明口中的“泥人刘”一伙来找后账了。硬碰硬肯定不行,对方是三个成年人,自己只是个孩子。
他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想快步走进院门。
“哎!那小子!站住!”叼着烟卷的青年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痞气。
林朝阳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畏惧:“几位叔叔,叫我?”
那摊主——也就是“泥人刘”的侄子,刘二狗,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子,装什么傻?前天在琉璃厂,从我那儿买了个罐子,还记得不?”
“记得啊,”林朝阳点点头,语气无辜,“一个腌咸菜的破罐子,还有本旧黄历,花了我四毛钱呢。怎么了叔叔?”
“破罐子?”刘二狗脸色一沉,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小子,别跟我耍花样!那罐子是我家祖传的,我当时没看清,让你捡了便宜。现在我不想卖了,把罐子还回来,钱我退你!”
他旁边那个插兜的青年也晃了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听见没?小孩,把东西拿出来,不然……”他没说完,但威胁意味十足。
林朝阳心中冷笑,祖传的?当咸菜罐子祖传?但他脸上却显得更慌张了:“叔叔,那……那罐子我拿回家,我奶奶嫌又脏又臭,给……给扔了……”
“扔了?”刘二狗眼睛一瞪,根本不信,“放你娘的屁!赶紧的,拿出来!别逼我们动手搜!”
“真……真扔了……”林朝阳往后缩了缩,像是被吓到了,眼睛却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时机。他看到中院的许大茂正推着自行车从院里出来,准备去上夜班。许大茂这人,自私自利,好占小便宜,但也是个怕事、不愿惹麻烦的主,尤其怕得罪“道上”的人。
一个计划瞬间在林朝阳脑中形成。
他忽然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哭腔:“叔叔,你们不能这样!那罐子是我花钱买的,你们怎么能抢东西!我……我要喊人了!”
“嘿!小兔崽子还敢嚷?”叼烟卷的青年把烟头一扔,伸手就要来抓林朝阳的衣领。
就在这当口,林朝阳像是被吓坏了,猛地向后一退,脚后跟“恰好”绊在了院门门槛上,整个人“哎呦”一声向后摔去,书包也脱手飞了出去,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这一下动静不小。
正准备骑上车的许大茂被吓了一跳,扭头看了过来。
林朝阳就势坐在地上,也不起来,指着刘二狗三人,用带着哭腔但足够清晰的声音大喊:“抢东西啦!有坏人抢小孩东西啦!许叔!许叔!救命啊!”
许大茂本来不想管闲事,但林朝阳直接点了他名字,而且“抢东西”三个字在胡同里格外刺耳。附近几户人家也有人闻声探出头来。许大茂脸上挂不住了,尤其是看到那三个流里流气的家伙确实不像好人,他硬着头皮,推着自行车上前两步,虚张声势地喝道:“哎!干什么的?在院门口欺负孩子?像话吗!”
刘二狗三人没想到这小孩反应这么快,还敢喊人。他们毕竟是来做见不得光的事,心里发虚。刘二狗赶紧辩解:“谁……谁抢东西了!他买了我东西不给钱!”
“你胡说!”林朝阳坐在地上,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逻辑却异常清晰,“我前天在琉璃厂买的罐子和旧书,花了四毛钱,好多人都看见了!你们今天跑来,非说那破罐子是祖传的,要抢回去!还说要搜我身!许叔,他们就是看我是小孩,想讹人!”
这时,院里听到动静的邻居也出来了几个,包括三大爷阎埠贵,他扶了扶眼镜,看清形势,皱着眉头对刘二狗说:“同志,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买卖自愿,钱货两清,哪有过后反悔,还堵到人家门口来的道理?这不成了强买强卖了吗?”
“就是!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看他们那样就不像好人!”
邻居们议论纷纷,看向刘二狗三人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刘二狗脸涨得通红,他没想到这小孩这么难缠,三言两语就让他们成了众矢之的。他旁边两个混混更是色厉内荏,他们不怕小孩,但怕引起公愤,更怕把巡逻的联防队招来。
林朝阳看火候差不多了,又加了一把柴。他趁着众人注意力在刘二狗身上,悄悄对离他最近的、那个插兜的混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联防队马上巡逻到这儿了。”
那混混脸色猛地一变。七十年末,社会治安管理严格,街道联防队经常巡逻,他们对这些混混有着天然的威慑力。他赶紧扯了扯刘二狗的袖子,低声道:“二哥,不对劲,这小孩邪性,而且……联防队可能要来了!”
刘二狗也是一惊,再看周围越聚越多的邻居和许大茂那虽然害怕却强撑着的样子,心里彻底慌了。他知道今天这亏是吃定了,再闹下去,真把公家人招来,他们更没好果子吃。
“行!小子,你等着!”刘二狗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冲着两个同伙一使眼色,“我们走!”
三人灰溜溜地推开人群,快步消失在胡同尽头。
见坏人走了,邻居们这才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林朝阳,夸他机灵、勇敢。阎埠贵扶起林朝阳,帮他拍打身上的土:“朝阳啊,没事吧?这帮人太不像话了!以后放学早点回家。”
许大茂也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刚才挺身而出(虽然是被动的)很有面子,挺了挺胸脯:“哼,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咱们院门口撒野!也不打听打听!”
林朝阳一一谢过邻居们,捡起散落的书本,重新背好书包,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受惊吓”的孩子不是他。他对着许大茂特别真诚地说:“许叔,刚才多亏您了!要不是您站出来,他们肯定要动手了。”
许大茂被这高帽子一戴,更得意了,摆摆手:“小事一桩!以后院里有什么事,跟你许叔说!”全然忘了自己刚才的犹豫和害怕。
这场风波很快平息,但林朝阳临危不乱、机智应对三个混混,并成功借势将其逼退的事,却在四合院里传开了。大人们虽然觉得孩子运气好,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遇事沉稳,有急智,不像普通十岁小孩那样只会哭闹。孩子们看他的眼神则更多了几分崇拜。
林朝阳默默地走回自己家的小院,经过正房聋老太太那间屋的窗户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窗户半开着,聋老太太正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手里拿着个蒲扇,似乎一直在看着外面。她年纪大了,耳朵背,平时很少理会院里的杂事,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就在林朝阳目光扫过的瞬间,他看到聋老太太那布满皱纹、看似浑浊的眼睛,正清晰地看向他。没有赞许,没有惊讶,只是一种淡淡的、了然的神情。然后,她隔着窗户,对着林朝阳,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便移开了目光,继续慢悠悠地摇着蒲扇,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林朝阳脚步微微一顿,心中却是一动。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糊里糊涂的老太太,恐怕才是这院里看得最明白的人。她这个点头,含义深刻,是认可?是提醒?还是仅仅表示她看到了?
他没有深想,只是将这份无声的交流记在心里,继续平静地走向自己的小屋。经过这番智斗,他在这个四合院里的位置,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立足的第一步,走得比预想中还要稳固一些。而未来的路,似乎也因为这位神秘老太太的无声关注,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