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四合院里的柿子树挂满了橙红的果子，像一盏盏小灯笼。放学铃声敲响，孩子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涌出校门。林朝阳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回家，却看见同班的张建国站在校门口角落，眉头紧锁，不时踮脚张望，神情焦虑。
“建国，怎么了？还不回家？”林朝阳走过去问道。张建国是他来这个时代后，除了韩春明外，少数几个说得上话的同学。他家境贫寒，但为人忠厚仗义，上次卖铜钱找的代理人张建国就是他堂兄。
张建国见是林朝阳，叹了口气，黝黑的脸上满是愁容：“等我爸。他今天出车，说好了这个点顺路来接我，这会儿还没到，别是……别是车又出啥毛病了，或者被扣下了。”
张建国的父亲张大山，是城南“大檐帽”三轮车合作社的一名车夫。所谓的“大檐帽”，是因为他们戴的统一制式的帽子。这个合作社拥有几十辆人力三轮车，承担着市内一部分短途货运和零散客运的业务。
正说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印有“大檐帽合作社”字样的蓝色工装，戴着同样颜色帽子的中年汉子，蹬着一辆半旧的三轮车，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额头上都是汗珠，正是张大山的父亲。
“爸！”张建国迎了上去，“怎么才来？”
张大山停下车，用袖子擦了把汗，脸上带着疲惫和沮丧：“别提了！今儿个真他娘的点背！早上接到活儿，从东单拉一箱零件到西四，跑了大半个城。回来的时候，想着不能空跑，在街上转悠了快一个钟头，愣是没找到一个回城南的顺路活儿！白白浪费了力气和时间！这半天，算是白干了！”
他叹了口气，从车座下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掉漆的铝饭盒，里面是几个窝窝头和一点咸菜：“本想着多拉几趟，多挣几个，给你妈抓药……唉。”
林朝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辆空载的三轮车，又看向街道上偶尔驶过的、同样戴着“大檐帽”、大多也是空载或者载货量明显不足的三轮车夫们。他们就像无头的苍蝇，在城市里盲目地穿梭，寻找着不知在哪里的客户，效率极其低下。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信息不对称！运力浪费！这是这个时代低效计划经济和原始市场模式并存的典型痛点。车夫不知道货在哪里，货主也不知道车在哪里。大量的时间和运力，都浪费在了盲目的寻找和空驶上。
他的思维瞬间活跃起来，前世那些熟悉的词汇——“货运平台”、“车货匹配”、“信息调度中心”——纷至沓来。虽然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无法实现即时在线的精准匹配，但完全可以建立一个初级的、基于固定点的信息集散和调度模式！
一个构想迅速在他心中成型：组建一个非正式的“信息调度点”，或者说是“民间运输服务社”。可以找几个可靠的人，在几个主要的货物集散地（如火车站、大的厂矿企业门口、信托商店附近）设立联络点，收集货运需求信息。同时，与像“大檐帽”这样合作社里不得志、或者愿意尝试的车夫建立联系，将收集到的货运信息有偿提供给他们，收取少量的信息费。这样，车夫减少了空跑，提高了收入；货主找到了车，节省了时间；而他们，则能从中间赚取合理的差价。
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对现有僵化体制的一种微小突破，是效率的提升！而且，这件事操作门槛相对较低，启动资金要求不高，正好可以利用他目前有限的条件。
看着张大山就着凉水啃窝窝头的艰辛，看着张建国脸上与年龄不符的忧虑，林朝阳知道，自己的第一个“商业计划”，找到了切入点，也找到了第一个可以捆绑的伙伴。
他走上前，对张大山说道：“张叔叔，您这样跑，太辛苦了，而且赚不到钱。”
张大山抬起头，看着这个儿子口中“挺有主意”的同学，苦笑道：“不这么跑能咋办？合作社派活儿少，都得靠自己揽。”
“我有一个想法，也许能让您，还有像您这样的叔叔们，少空跑，多拉活儿，多赚钱。”林朝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张大山和张建国都愣住了，疑惑地看着他。
林朝阳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话解释道：“您看，您空跑回来，是因为不知道这边有没有货要拉去城南。同样，可能城南那边，正好有人有货要拉到城西或者别的地方，也找不到车。这就是信息不通。”
“我想着，咱们能不能这样：找几个靠得住的人，在像火车站、厂子门口这些地方，专门帮人打听谁有货要拉，需要拉到哪儿，记下来。然后呢，像张叔叔您这样的车夫，就不用满街瞎转了，可以直接来找我们问，哪里有合适的活儿，我们告诉您，您直接去拉，省时省力。当然，我们提供这个消息，需要收一点点辛苦费，比如一单活儿收个毛儿八分的，但肯定比您空跑浪费的时间和力气划算。”
他顿了顿，看着张大山逐渐睁大的眼睛，继续说道：“如果做得好，找我们的车夫多了，我们能收集到的货源信息也多了，就能更好地帮大家配对。甚至，以后咱们可以自己联系一些固定的客户，比如一些小厂子、商店，包下他们一部分的运输活儿，再分给信任的车夫去做。这样，大家都有钱赚。”
张建国听得眼睛发亮，他虽然不太懂里面的门道，但感觉林朝阳说得很有道理。张大山则是彻底怔住了，他握着半个窝窝头，忘了往嘴里送。他蹬了十几年三轮，风里来雨里去，吃的就是信息不通、盲目奔波的苦！林朝阳这个想法，简直是戳中了他，以及所有同行的心窝子！
这法子……听起来可行！太可行了！不需要什么本钱，就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牵线搭桥！如果真能做起来，那他们这些车夫，就等于有了“眼睛”和“耳朵”，再也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道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看到了希望的光芒！他猛地放下饭盒，因为激动，手都有些颤抖，一把紧紧握住了林朝阳的手，那布满老茧、粗糙有力的大手，传递着炽热的温度和力量：
“小林同志！你这主意……你这主意……神了！能成！肯定能成！”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哽咽，“我……我张大山没别的本事，就是有把子力气，认识几个信得过的老哥们！我们爷俩，跟你干了！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