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桌上那盏昏黄的灯泡,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震慑,光影摇曳不定。张大山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站起身,将儿子张建国往身后拉了拉。王叔、李叔、赵叔也紧张地站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桌上那叠象征着一天辛勤与希望的毛票,在“牛爷”蒲扇般的大手下,显得如此脆弱。
林朝阳心中也是猛地一紧,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慌乱。他抬起头,平静地迎上那满是横肉的脸上凶狠的目光,声音甚至没有半点波澜:“这位叔叔,您这话,我听不太明白。我们这儿,是街道允许试点的‘互助运输服务点’,帮街坊邻居和车夫叔叔们牵线搭桥,挣的是跑腿传话的辛苦钱,怎么叫抢饭碗?又有什么规矩,需要问过您?”
他的镇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牛爷显然没料到这个半大孩子敢这么跟他说话,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记录本都跳了起来:“小兔崽子还敢嘴硬!这条胡同,南边这片地界,拉活的谁不知道我牛永福?以前大伙儿各凭本事吃饭,现在你搞这么个破板子,把活儿都拢到你手里分,不是抢是什么?还他妈收信息费?经过老子同意了吗?”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也上前一步,抱着胳膊,面露狞笑,施加压力。
张大山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牛永福!朝阳这孩子是在帮大家!我们今天跑下来,哪个不比以前挣得多?还省了力气!你……”
“闭嘴!张大山,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牛永福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大山脸上。
林朝阳抬手,轻轻止住了还想争辩的张大山。他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牛永福,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探讨的意味:“牛叔,既然您提到以前各凭本事吃饭,那我问您,您以前,一天能拉几趟稳当活儿?有多少时间是白白空跑,磨破了鞋底还挣不到几个大子儿?”
牛永福被问得一噎,他以前的日子,可不就是那样?三天饿两顿是常事。但他嘴上不肯认输,蛮横道:“老子乐意!怎么着?”
“您乐意,不代表别的叔叔们也乐意。”林朝阳的声音稍稍提高,清晰地传入门外悄悄围拢过来的、几个今天受益的车夫耳中,“我们这服务点,不是为了抢谁的饭碗,是为了让愿意按新规矩做事的人,都能吃上一口更安稳、更饱的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牛永福和他身后的混混,又看向门外那些眼神闪烁的车夫,一字一句地问道:“牛叔,我今天就问您一句,您是想像张叔、王叔他们一样,以后少空跑,多拉活,踏踏实实多挣钱?还是想像以前那样,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朝不保夕?”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接将牛永福逼到了墙角。如果他选择后者,就等于承认自己无能,连个孩子提供的机会都不敢要,还会得罪一大批已经尝到甜头的车夫。如果他选择前者,就等于默认了林朝阳立的规矩,自己刚才的嚣张气焰就成了笑话。
牛永福脸色涨得如同猪肝,鼻孔翕张,拳头捏得嘎嘣响,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林朝阳悄悄对张建国使了个眼色。张建国会意,像条泥鳅一样溜出门去。不过片刻功夫,门外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低声议论。以王叔、李叔、赵叔为首,今天在服务点接到活儿、收入大增的七八个车夫,都自发地聚拢到了门房外,虽然没人出声叫骂,但那一双双带着不满和警惕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屋内的牛永福三人。
人多势众。无声的压力,远比叫骂更具威慑力。
牛永福显然没料到这小孩居然有如此号召力,看着门外那些平日被他欺压、此刻却隐隐团结起来的车夫,他和他带来的两个混混,气势不由得矮了三分。
林朝阳抓住时机,站起身,不再看脸色变幻不定的牛永福,而是面向门内外的所有车夫,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各位叔叔,今天咱们的服务点算是开了个好头!证明咱们的路子是对的!既然要一起走下去,有些规矩,就得立清楚!”
“第一,咱们这儿,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信息上了板,谁合适谁去,绝不偏袒!严禁任何人欺行霸市,强抢强占!”
“第二,服务点收取的信息费,五分一单,两分公用,三分补贴出车的叔叔,账目公开,欢迎大家监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林朝阳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牛永福难看至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咱们抱成团,不是为了内斗,是为了把蛋糕做大!我在这里跟大家保证,会尽快去联系更多的工厂、单位,争取长期的、稳定的运输订单!到时候,只要遵守规矩、踏实干活的叔叔,都有钱赚!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好!”
这番话,既有严厉的规则,又有诱人的前景,恩威并施,直接将牛永福这类企图靠暴力垄断零星资源的地头蛇,逼到了整个群体的对立面。
门外的车夫们听得心潮澎湃,尤其是听到“长期订单”、“蛋糕做大”时,眼睛都亮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朝阳说得对!我们听服务点的!”
“对!听服务点的!”
零星而坚定的附和声响起,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
牛永福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知道,今天这跟头是栽定了。再闹下去,不仅占不到便宜,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他狠狠瞪了林朝阳一眼,那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好!好小子!你有种!”牛永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把抓起自己拍在桌上的那几张脏兮兮的毛票,塞回兜里,冲着身后两人一摆头,“我们走!”
三人灰溜溜地挤开人群,消失在昏暗的胡同里。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门房内外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车夫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支持和对未来的憧憬。
林朝阳微笑着应对,但眼底却并无多少轻松。他借着分发今天奖励的机会,将张建国拉到角落里,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轻微地说道:
“建国,找两个机灵点、嘴巴严的,这两天多留意一下牛永福的动静。我怕他明的不成,会来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