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京,寒风刮在脸上像粗糙的砂纸。天色黑得早,刚过傍晚,四合院里就已经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将窗棂上的冰花映照得朦朦胧胧。林家的堂屋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暖意和热闹。
煤炉子烧得旺旺的,上面坐着的铝壶噗噗地冒着白汽。八仙桌上摆了几样周淑兰精心准备的菜——猪肉白菜炖粉条,炒鸡蛋,一盘油炸花生米,还有一小碟腊肉炒蒜苗,在这个年月,算是相当丰盛的待客菜了。桌角摆着两瓶“二锅头”。
客人正是李云龙。他脱了军大衣,只穿着里面的军绿色绒衣,依旧坐得腰板笔直,但眉宇间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和愁闷。林建军陪着坐在主位,小心地给他斟酒。
“老团长,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林建军了解李云龙的脾气,这位老首长没事不会轻易登门,一旦来了,多半是心里憋着事儿。
李云龙端起酒杯,也没跟林建军碰,一仰脖子就“滋溜”一声干了,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他长长地“哈”出一口酒气,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骂道:“他娘的!别提了!提起来老子就一肚子火!”
他抓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白菜粉条,胡乱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像是跟食物有仇似的咽下去,然后开始倒苦水:
“建军,你是不知道!我们那儿,后勤上现在是个大窟窿!一批老毛子(苏联)早年援助的‘吉尔’130卡车,趴窝了一大半!”
林建军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卡车趴窝?是发动机坏了?”
“发动机还好说!”李云龙摆摆手,眉头拧成了疙瘩,“是变速箱里面一个关键的同步器齿环!那玩意儿,磨损得快,属于易损件!以前还能通过特殊渠道,零敲碎打地弄点备件过来,现在……哼!”他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无奈和愤懑,“那边跟咱们关系僵了,渠道彻底断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闷掉,酒气上涌,脸色有些发红:“咱们国内现有的厂子,工艺不过关,材料也不行,仿造了几批,装上去用不了几个月就报废,根本顶不住!现在可好,那么多卡车摆在那儿,成了废铁一堆!训练保障、物资运输都他妈受影响!老子上火上的,嘴上都起泡了!”
他指着自己的嘴角,那里果然有个明显的火泡。
“就……没别的办法了?找其他兄弟单位调剂一下?”林建军试着出主意。
“调剂?家家都难!”李云龙摇头,“这种型号的同步器齿环,就跟人身上的关节软骨一样,看着不起眼,没了它,整个机器就转不动!精度要求高,材料要求更苛刻,既要耐磨又要有一定的韧性……咱们现在的工业底子,一时半会儿,真搞不定这玩意儿!”
他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乱跳:“眼看着那么多铁疙瘩趴窝,老子心里疼啊!那可都是国家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现在倒好,成了一堆摆设!他娘的!”
林建军连忙安抚:“老团长,您别急,慢慢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有什么办法?”李云龙眼睛一瞪,“难道让我老李的兵,以后都开着不能换挡的卡车,或者干脆用两条腿跑运输吗?!这叫什么事!”
他猛地灌下第三杯酒,因为喝得急,呛得咳嗽了几声,脸膛更红了,带着几分酒意和深深的无力感,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焦灼:
“他娘的!总不能……总不能真让我老李的兵,开着那些动不了的卡车,当摆设看着玩吧!”
这声叹息,充满了军人对装备无法发挥作用的痛心疾首。
在整个过程中,林朝阳一直安静地坐在桌子的下首,默默地吃着饭,仿佛一个完全被大人谈话忽略的背景板。他低着头,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李云龙吐出的每一个字,尤其是关于那个“同步器齿环”的关键信息——型号(吉尔130),问题(磨损快,材料不过关),要求(高精度,耐磨且韧)。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苏联的卡车,同步器齿环……这些对于他这个来自后世、见识过现代工业体系的人来说,并非无法逾越的技术鸿沟。材料方面,或许可以通过某些特殊的合金配方或者热处理工艺来改善;加工精度,虽然眼下国内的机床水平有限,但集中优势技术力量,进行小批量的攻关试制,并非完全没有可能。甚至,他脑海里还闪过几个后世常见的、可用于此类部件的合金钢牌号……
他没有插话,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在这个问题上,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发言。但他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有一簇微小的火苗,悄然亮起。
李云龙的烦恼,像是一把钥匙,无意间为他打开了另一扇门——一扇通往更高层面、更具战略价值领域的大门。这不再仅仅是捡漏古董或者搞民间运输的小打小闹,而是触及到了国家工业基础和国防建设的核心痛点。
他依旧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一颗种子,已经在他心中悄然埋下。或许,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这颗种子会破土而出,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应这位为国之利器变成“摆设”而痛心疾首的老将军那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