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琉璃厂,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墨、干涸浆糊和岁月沉淀出的木质气息。阳光透过老槐树新绿的叶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各家铺子门脸不大,或敞开或虚掩,掌柜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捧着搪瓷缸子,坐在柜台后,眼神半眯,似睡非睡,唯有当有行家驻足在某件玩意儿前时,那眼皮缝隙里才会闪过一丝精光。
然而,这几日,这片看似慵懒平静的水面下,却暗涌着一股不寻常的躁动。一股隐秘的流言,如同无声的潮汐,在懂行的、有门路的人群中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前头帽儿胡同,那家姓金的老旗人……”
“嘘——小声点!是有这么个风声,说是祖上阔过,宫里出来的。”
“东西是真的?那可是……曜变啊!”
“残了,可惜了了的。但都说,残片齐全,能修!”
只言片语,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后迅速消失,却留下了愈发浓郁的悬念和躁动。那流言的核心,指向了一件只存在于传说和古籍中的神物——**宋代曜变天目盏**。
传闻中,前清一位落魄的皇族后裔,祖上曾在宫中当差,得蒙赏赐,传下此物。历经动荡,家族早已败落,唯剩这一件镇宅之宝,却也因年久保管不善,盏身出现了裂痕,甚至有一小块残片脱落。但即便如此,它依旧是无数藏家梦寐以求的至宝,尤其是,它并非完器,有了“可修复”的可能性,这便给了一些人“捡漏”的奢望。
这阵风,很快便吹到了“潜渊阁”。
韩春明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冲进来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喝茶,直接抓住林朝阳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紧张:“朝阳!出大事了!琉璃厂那边,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出了一只残了的曜变天目盏!”
林朝阳心头猛地一跳。作为重生者,他太清楚“曜变天目”这四个字在陶瓷史上意味着什么——那是宋代建窑登峰造极的产物,是窑火与釉料在极致偶然下诞生的神迹,其釉面光华流转,能幻化出如宇宙星云般深邃幽玄的耀斑。存世寥若晨星,每一件都堪称国之重器。
他立刻让韩春明去请破烂侯。
破烂侯来得不慢,但步伐依旧是他那特有的、看似拖沓实则稳健的节奏。他听完韩春明唾沫横飞的复述,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凝结起来的凝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风,不止吹到了我们这儿。东洋人,还有南边来的那些‘过江龙’,鼻子都灵得很呐。”
他的消息更为灵通和具体。据他探知,日本一家颇具背景的商会驻京代表,名叫佐藤一郎的,已经多次出现在琉璃厂附近,身边还跟着一位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老者,据说是日本国内的陶瓷鉴定专家。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曜变天目本就主要收藏于日本,被奉为“国宝”,他们对此类器物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同时,香港一个活跃的文物走私集团也派出了得力干将,潜入了京城。这些人手段灵活,资金雄厚,且渠道隐秘,专门从事将内地珍贵文物偷运出境的话计。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时间,这片古老的街市,因为一只残破的古盏,暗流涌动,汇聚了来自不同方向、怀着不同目的的贪婪目光。
“潜渊阁”书房内,气氛肃穆。门窗紧闭,院中唯有风声。
林朝阳、韩春明、破烂侯,这“护宝组”最初的三位核心,围坐在一起。桌上没有酒,只有三杯清茶,热气袅袅,却驱不散眉宇间的沉重。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韩春明总结道,“金家那后人,听说是个抽大烟败了家的主儿,如今就指着这件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换钱续命呢。谁给的钱多,东西估计就归谁。”
“钱不是问题,”林朝阳沉声道,目光锐利,“我这边可以调动大部分流动资金,春明你那边也能凑一些。问题是,我们的对手,不止是钱的问题。”他看向破烂侯,“侯爷,东洋人和走私集团,恐怕不会按规矩出牌。”
破烂侯一直沉默着,手指摩挲着茶杯粗糙的杯壁,仿佛在感受着某种历史的质感。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林朝阳和韩春明,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戏谑和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庄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于神圣的使命感。
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曜变存世,公认的完整器,仅三件,都在东瀛日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这一件,哪怕是残了,碎了,只要还有一片瓷片留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它就是我们的祖宗魂,是我们的文明之光!它若能留在国内,是民族之幸,是后世子孙之福!”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
“**拼尽所有,也要拿到!** 就算倾家荡产,就算豁出我这张老脸,用上所有见不得光的手段,也绝不能让它流出去!否则,你我就都是民族的罪人!”
这番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书房内炸响。韩春明听得热血沸腾,用力一拍桌子:“侯爷说得对!跟丫死磕!”
林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破烂侯的话语,将他心中那股源自重生者的历史责任感和民族情感彻底点燃。这不再仅仅是一次捡漏或者投资,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关于文化根脉的保卫战。
“护宝组”的决议,在此刻达成一致。目标明确,不计代价。
破烂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株在春风里舒展的老石榴树,仿佛在透过它,望向更遥远的历史时空。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苍凉,却又挺拔如松。
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重复并强化了那份誓言:
“曜变存世仅三件,都在日本。这一件若能留在国内,是民族之幸!”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视林朝阳和韩春明:
“**拼尽所有,也要拿到!**”
一股沉重而激昂的气氛,在“潜渊阁”内弥漫开来。一场围绕着绝世瑰宝的争夺战,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