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紫檀木大书案上摊开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新作。老爷子林远山,这位林家的定海神针,刚刚搁下他那支用了大半辈子的狼毫笔。宣纸上,“藏锋守拙”四个大字力透纸背,却又在收笔处蕴含圆融,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经冬的老梅,虬枝峥嵘,已在悄然孕育春蕾。管家忠叔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低声道:“老爷子,人都到齐了,在议事厅等着了。”
林远山缓缓转身,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一闪而过。“朝阳呢?”
“少爷已经过去了,气度很稳。”
“嗯,走吧。”老爷子整理了一下身上朴素的中山装,步伐沉稳地向外走去。今天的家族会议,与其说是一次常规聚会,不如说是他为自己的孙儿林朝阳特意设下的一道龙门。跃过去,海阔天空;林家未来的资源,将真正向其倾斜。
林家的议事厅,气氛庄重甚至带着几分肃穆。红木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书卷的气息。墙上悬挂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楹联,无声地昭示着这个家族的门风。
林朝阳坐在靠门一侧的下首位置,身姿挺拔,神情平静。他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内敛的锋芒。他能感受到来自长条桌两侧的目光——审视的、好奇的、期待的,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主位空着,那是属于祖父的权威象征。他的左手边,依次坐着大伯林启明,面容严肃,手指习惯性地轻敲着桌面,他是家族传统产业的掌舵人,作风稳健甚至有些保守;旁边是二姑林雪梅,神色精明,打理着家族的财务和部分人脉,心思细腻且善于盘算。右手边则是几位家族中颇有分量的叔伯辈。
脚步声传来,议事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林远山迈步而入,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林朝阳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然后稳稳地坐在了主位上。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听听朝阳这段时间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到了什么火候。朝阳,你简要说说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朝阳身上。
“是,爷爷。”林朝阳微微欠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怯场。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心中已然打好了腹稿。
“首先,在商业方面。”林朝阳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我主导成立的‘朝阳科技’,目前主营方向是高精度工业传感器和自动化控制系统的前期研发。我们已经与本市理工大学建立了联合实验室,初步搭建起了核心研发团队。目前,第一代原型产品的设计验证已经完成,正在寻求合适的生产合作方。短期目标是在细分领域实现国产替代,长期目标是参与行业标准的制定。”
他没有提及具体的盈利数字,因为目前确实还没有大规模盈利,但他强调了技术壁垒和长远规划,这符合林家注重实业和根基的传统。
“其次,在人脉方面。”他继续道,“通过项目合作和几次行业论坛,我与理工大学以张教授为首的几位技术专家建立了稳固的关系。同时,也结识了几位有海外背景、志同道合的技术伙伴。在本地商界,与永丰集团的少东家李泽建立了不错的私交,并在一些项目上有初步的合作意向。”
他列举的关系网层次分明,既有学界的技术支撑,也有商界的潜在盟友,显得务实而不浮夸。
最后,他略作停顿,声音放缓但更为凝重:“最后,是关于……一些为国家做的特殊贡献。”他用了祖父话语里的这个词,“机缘巧合下,我利用一些信息和渠道,在外汇市场上进行了一些操作,最终将所获的大部分利润,以匿名方式通过特定渠道,捐献给了国家相关的外汇储备建设。此事涉及敏感,细节不便多言,但整个过程合法合规,并已得到相关方面的……默许。”
他没有说“上交”,而是用了“捐献”,姿态放得更低;提到“默许”,则隐晦地暗示了此事已在一定层面获得认可,堵住了可能的质疑。
话音刚落,议事厅内响起几声轻微的吸气声。外汇事件,在场少数几人略有耳闻,但如此明确地从林朝阳口中说出,依然带来了不小的震动。这不仅关乎巨大的金额,更关乎其背后难以言说的能量和胆魄。
短暂的寂静后,质询开始了。
大伯林启明首先发难,他眉头微蹙:“朝阳,你搞的那个科技公司,听起来前景不错。但研发投入是个无底洞,周期又长。我们林家立足的根本是扎实的制造业和贸易,你如何保证你的投入不会打了水漂?而且,你说的那个永丰集团李泽,我听说他家作风比较激进,与这样的人交往,是否稳妥?”
问题尖锐而实际。
林朝阳不疾不徐地回答:“大伯说得对,研发确实有风险。所以我们的策略是‘小步快跑,重点突破’,不追求大而全,先集中资源攻克一两个关键技术点,做出有市场竞争力的样品,再寻求融资或产业合作,降低家族持续投入的风险。至于李泽,永丰集团作风确实相对进取,但正因如此,他们在开拓新市场和新模式上有我们值得借鉴的地方。我与他的交往,核心是互利共赢,同时保持清醒,取其精华,并不会影响林家稳健的根本。”
他的回答既承认了风险,又给出了具体的风险控制策略,并且对人际交往的尺度把握有清晰认知。
接着是二姑林雪梅,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柔和却带着锋芒:“朝阳啊,二姑对你那个‘特殊贡献’很感兴趣。你说匿名捐献,这固然是好事,体现了觉悟。但这么大一笔资金,运作过程是否真的万无一失?有没有留下任何可能对家族产生不利影响的隐患?而且,这笔钱如果留在家族里,能做的事情很多啊。”
这个问题更深入,直指核心的利益和风险权衡。
林朝阳迎向二姑探究的目光,坦然道:“二姑,整个过程由顶尖的专业人士操作,路径清晰,完全在合规框架内运行,所有痕迹都已妥善处理,绝不会对林家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关于这笔钱的用途,”他语气坚定了几分,“我认为,有些机会带来的收益,其意义远超金钱本身。它为我们林家换来的,是无形的信任和未来的可能性,这比单纯的资本增值,价值更大,也更长久。”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隐约明白,这“无形的信任”意味着什么。那是在更高层面的一张潜在通行证,是家族长远发展的护身符。
几位叔伯也陆续问了些关于市场判断、团队管理细节的问题,林朝阳均一一作答,思路清晰,数据准确,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对业务的深入理解。原本一些带着审视目光的长辈,眼神中也渐渐流露出欣赏之色。
质询环节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期间,林远山一直微闭着双眼,似在养神,手指偶尔在扶手上轻轻点动,仿佛在打着某种节拍。直到所有声音平息,他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落在林朝阳身上。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都说完了?”老爷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我说几句。”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朝阳刚才汇报的,你们都听到了。商业上,不贪大,不冒进,瞄准的是国家需要的实处,搞的是硬科技,这是正道。人脉上,不攀附,不空谈,结交的是真才实学、有共同志向的人,这是根基。”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至于那件‘特殊贡献’……”他目光扫过林启明和林雪梅,“启明顾虑风险,雪梅心疼钱,都有道理。但是!”
“你们要看清楚,这笔钱,朝阳不是败掉了,也不是藏私了,而是用在了更重要的地方!这是什么?这是格局!是情怀!我们林家能有今天,靠的不仅仅是精打细算,更是关键时刻懂得为国分忧、顺势而为的担当!这一点,朝阳比你们有些人看得更透,做得更好!”
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掷地有声。林启明和林雪梅不由得微微低头。
林远山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看向林朝阳:“不骄不躁,沉稳有度;眼光长远,胸有丘壑;更难得的是,心中有家,更有国。这段时间,你在外面的历练,我们都看在眼里。今天你的应对,更证明了你已非吴下阿蒙。”
他最终一锤定音:“我认为,朝阳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素质和能力。家族的未来,需要这样有锐气、有担当、有格局的年轻人来开拓!”
这句话,等同于正式认可了林朝阳在家族中的地位,为他之前的所有行动定性,也为他的未来铺平了道路。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去。林朝阳走在最后,心情并未因祖父的高度评价而过于激荡,反而更加沉静。当他经过祖父身边时,林远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爷子凝视着这个已然成长起来的孙儿,深邃的眼眸中蕴含着复杂的情感,最终化作一句沉甸甸的话语:
“朝阳,你很好,比我们期待的更好。”
他略微停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林朝阳耳中:
“家族,会给你应有的支持。”
林朝阳心头一震,抬眼望向祖父。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家主,而是一位眼中带着期许与托付的长辈。这句承诺,远非简单的资源倾斜那么简单,它意味着更广阔的舞台、更沉重的责任,以及家族力量毫无保留的背书。
“是,爷爷。我明白。”林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回应。
他知道,新的征程,即将开始。而家族的考核,他已然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