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灯光温暖而稳定,映照着三人沉静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的茶香与书卷气,仿佛也沾染了思想的重量。老首长那句“难得的人才”的评价,并未让谈话就此结束,反而像是开启了一扇更深入交流的大门。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变得更加锐利而专注,如同经验丰富的老舵手在审视海图。之前的家常氛围悄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关乎国策的凝重。
“小林同志,你刚才提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解放生产力,说得很好。”老首长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么,具体到眼下,你觉得我们面临最紧迫的问题有哪些?又该如何破局?”
他没有给林朝阳泛泛而谈的空间,直接抛出了几个尖锐而具体的方向:“比如,农村。包产到户解决了吃饭问题,但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怎么办?都涌进城里?城市承受得了吗?农村自身又该如何发展?”
“再比如,工业。我们现有的许多工厂,设备陈旧,技术落后,生产效率低下,产品缺乏竞争力。升级改造,钱从哪里来?技术从哪里来?方向在哪里?”
“还有对外贸易,我们急需外汇,但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渠道也受限。瓶颈究竟在哪?如何才能打开局面?”
这几个问题,如同利剑,直指当时经济发展的核心困境。李云龙在一旁听得神情更加肃穆,这些问题,每一个都牵动着国家发展的神经。
林朝阳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但这压力反而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运转,将后世经过验证的成功路径与当下的现实谨慎地结合,组织语言。
“老首长,您的问题非常深刻。”林朝阳先诚恳地肯定了一句,然后才开始系统阐述自己的思考。
“关于农村问题,”他首先切入这个最庞大的基础,“我认为,不能只盯着那一亩三分地,也不能单纯指望城市吸纳。关键在于,激活农村自身的‘造血’功能。”他引入了一个稍显新颖的词汇,但解释得清晰明了,“可以在农村、城郊,大力发展‘乡镇企业’。”
他详细解释道:“利用当地的资源、农副产品进行深加工,比如食品厂、编织厂;或者依托靠近城市的优势,为城市大工厂做配套生产,比如简单的零部件、包装材料。这样,农民可以‘离土不离乡’,就地转化为工人,增加收入,繁荣农村经济。这既能解决剩余劳动力,又能避免人口盲目涌入城市带来的压力,还能反过来促进农业发展,形成良性循环。”
老首长听得极为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打断问道:“乡镇企业?资金、技术、销路,如何解决?会不会冲击国营经济?”
林朝阳不慌不忙:“初期可以集体集资,银行贷款扶持。技术可以从城市请退休老师傅,或者与科研单位合作。销路靠灵活的经营机制,瞄准市场需求缺口。至于冲击……”他顿了顿,谨慎地说,“我认为,合理的竞争有利于共同进步。国营经济抓大放小,掌握命脉行业;乡镇企业拾遗补缺,活跃市场,两者可以互补。”
老首长微微颔首,未置可否,但眼神中的兴趣更浓了:“继续,工业升级呢?”
“工业方面,”林朝阳思路清晰,“我认为必须‘技术引进与自主创新并举’。关起门来搞建设不行,但完全依赖引进也不行,会受制于人。”他结合之前的阅读,“可以重点选择几个有基础、有市场的行业,比如家电、日用化工,集中力量,通过引进国外先进生产线和技术,进行消化、吸收。同时,国家要加大科研投入,尤其是在基础研究和关键核心技术领域,必须要有自己的‘根’。”
“钱的问题,可以通过部分市场换技术,吸引外资,同时自身加快资本积累。方向的选择,一定要符合我们的国情和市场需求,不能盲目追求高大上。”
“对外贸易的瓶颈,在于我们的产品竞争力和渠道单一。”林朝阳继续阐述,“短期内,我们需要扩大出口资源型产品和劳动密集型产品,如纺织品、手工艺品,积累外汇。长期看,必须提升产品附加值。我非常赞同中央设立经济特区的决策,这不仅是吸引外资的窗口,更是改革的‘试验田’。”
他大胆地提出构想:“可以在特区大胆尝试新的管理方法、新的政策,比如更灵活的土地使用、外汇管理、企业登记制度。成功了,就在全国推广;出了问题,也控制在特区范围内,风险可控。特区的作用,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为全国探路。”
随着林朝阳的阐述,一个个前瞻性的构想被清晰地勾勒出来:激活农村的乡镇企业、两条腿走路的工业升级、作为试验田的经济特区……这些想法,既有宏观的战略眼光,又有微观的可操作性,形成了一套相对系统、务实的发展思路。
老首长听得极为投入,多次打断林朝阳的叙述,深入追问细节。
“乡镇企业的产权问题,你认为该如何界定?”
“引进技术时,如何避免重复引进和资源浪费?”
“特区试验,你认为最大的风险可能来自哪里?”
林朝阳均能结合现实,给出审慎而富有见地的回答。他巧妙地将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包装成自己长期观察、学习和思考的成果,引用的例子也多是自己经商过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显得真实可信。
书房内,只有林朝阳清晰沉稳的叙述声、老首长偶尔的追问声以及那座老座钟规律的滴答声。李云龙看着对答如流、气度从容的林朝阳,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欣慰。他没想到,这小子肚子里真有这么多“干货”。
老首长眼中的异彩越来越盛,那是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欣喜,一种听到真知灼见的振奋。他不再靠在沙发上,而是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朝阳,仿佛不愿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时间在深入的交谈中飞快流逝。
当林朝阳就老首长提出的几个核心问题基本阐述完毕自己的构想后,书房内陷入了一种意味深长的寂静。老首长久久没有说话,他靠在沙发上,微眯着眼睛,手指依然轻轻敲着扶手,显然在消化和思考刚才听到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朝阳,里面有赞赏,有惊叹,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
他没有立刻评价林朝阳的观点,而是站起身。
林朝阳和李云龙也连忙跟着起身。
老首长绕过书桌,竟然亲自将林朝阳送到了书房门口。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林朝阳的手,那手掌温暖而有力。
他看着林朝阳年轻却沉稳的面庞,语气郑重而充满期许地说道:
“小林啊,你的很多想法,与中央正在酝酿的一些改革思路,不谋而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加重了语气:
“甚至,在某些方面,你想得更具体,更大胆!年轻人,很有头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