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夜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敲打着香格里拉酒店顶层的玻璃幕墙,发出急促的噼啪声。套房客厅内,林朝阳与张建国相对而坐,中间的茶几上散落着大量文件和照片。
加密线路的电话响起,林朝阳立即接起。
“朝阳,情报到手了。”娄晓娥的声音在雨声干扰下有些模糊,但语气中的紧迫感清晰可辨,“主要对手是‘北极星基金’,注册在开曼群岛,实际控制人就是朱庇特。”
林朝阳打开免提,让张建国也能听到:“资金规模?”
“他们准备了至少三亿美元。”娄晓娥顿了顿,“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根据我们打入内部的线人消息,朱庇特给他们的授权上限是...五亿。”
张建国倒吸一口冷气。五亿美元,这已经远超他们最悲观的预估。
“基金的代表是谁?”林朝阳的声音依然冷静。
“彼得·施瓦茨,瑞士私人银行家,四十二岁,苏黎世大学金融学博士。”娄晓娥快速说道,“此人以冷酷理性着称,曾为多个隐秘客户处理过巨额艺术品交易,从未失手。”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我刚刚把他的交易记录发给你了。注意看2018年那场印象派画作拍卖,他在最后时刻突然放弃竞拍,事后证明那幅画作估价虚高至少百分之三十。”
林朝阳迅速浏览着刚收到的文件。彼得·施瓦茨的交易记录显示出一个鲜明的模式:精准计算,严格止损,从不感情用事。
“典型的理性投资者。”张建国皱眉,“这种人最难对付。”
“但也有弱点。”林朝阳指着其中一条记录,“看这里,去年在伦敦的中国瓷器专场,他在竞拍一件元代青花瓷时,因为对手突然大幅加价而提前退出。事后证明,那件瓷器的实际价值远超成交价。”
张建国若有所思:“你是说,他过于依赖理性分析,当出现无法理解的出价时,会选择保守退出?”
“正是。”林朝阳点头,“理性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
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敲响。霍启文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走了进来。
“林叔,这位是九叔,我父亲的老朋友。”霍启文介绍道,“他在香港艺术品市场混了六十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九叔虽然年迈,但双目炯炯有神。他脱下湿透的外套,直接走向茶几上的文件。
“彼得·施瓦茨,我见过他两次。”九叔的广东口音很重,但语气肯定,“一次在日内瓦,一次在纽约。这个人,像计算机一样精确,但不懂艺术。”
他拿起一张施瓦茨的照片:“看他这双眼睛,只有数字,没有感情。在他眼里,文物不过是标着价格的商品。”
林朝阳为老人倒了杯热茶:“九叔,如果是你,会怎么对付这种人?”
九叔啜了口茶,眯起眼睛:“计算机最怕什么?乱码。你要让他算不明白。”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茶几上画着圈:“施瓦茨的每个出价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如果你按照常规方式加价,永远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如果你突然打乱节奏,比如该加价时沉默,该犹豫时果断,他的计算模型就会失效。”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房间。雷声接踵而至,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林朝阳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雨声、雷声、情报、分析...所有这些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策略。
“建国,”他突然停下脚步,“明天拍卖时,你看我眼色。我们要演的,不只是一场金钱的游戏。”
张建国会意:“您是说...”
“心理战。”林朝阳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施瓦茨以为这是一场纯粹的资金较量,但我们要让他明白,有些价值,是计算机永远无法计算的。”
他转向霍启文:“启文,麻烦九叔再帮个忙。我要知道施瓦茨明天会坐哪个位置,穿什么衣服,甚至用什么牌子的钢笔。”
九叔咧嘴一笑,露出稀稀落落的牙齿:“这个简单,给我两小时。”
老人离开后,林朝阳再次拨通娄晓娥的电话:“晓娥,再查一下施瓦茨的个人背景,特别是他有没有什么...艺术方面的遗憾。”
一小时后,娄晓娥回电,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查到了!施瓦茨的父亲是苏黎世大学艺术史教授,毕生研究东方艺术,却因资金不足,错过了收购一批敦煌经卷的机会,这件事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林朝阳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就对了。再理性的人,也有情感的死角。”
深夜十一点,所有情报终于汇总完毕。张建国在白板上列出了关键信息:
对手:彼得·施瓦茨(北极星基金代表)
资金上限:5亿美元
性格特点:极端理性,精于计算
心理弱点:父亲的艺术遗憾,对非常规竞拍模式的适应能力差
林朝阳站在白板前,手指轻轻敲打着“心理弱点”四个字。
“我们的策略分三步。”他转身面对张建国,“第一步,示弱。开场阶段,我们要表现得犹豫、谨慎,让他以为我们资金不足。”
张建国记录着要点:“降低他的警惕。”
“第二步,扰乱。”林朝阳继续道,“在中段,我们要突然改变出价模式,时而大幅加价,时而长时间沉默,打乱他的计算节奏。”
“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第三步,攻心。”林朝阳的眼神变得深邃,“在关键时刻,我们要触及他父亲的那个遗憾。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交易,而是与历史、与传承的对话。”
张建国若有所思:“但具体要怎么做?我们不可能在拍卖时直接和他聊天。”
林朝阳从文件中抽出一张永乐大典残卷的照片:“这就是我们的武器。等竞拍进入白热化时,我会放弃用美元报价,转而用中文说出这些典籍的历史价值。”
他指着照片上的天文图表:“当我描述这些星图如何指导郑和船队远航,这些航海技术如何开创世界先河时,就是在唤醒他心中那个艺术史教授之子的记忆。”
窗外,雨势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香港的灯火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来,如同印象派的画作。
张建国凝视着白板上的策略,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们要拍卖的不仅是文物,还有一个儿子对父亲遗憾的弥补机会。”
“正是。”林朝阳走到窗前,望着雨夜中的香港,“朱庇特以为用金钱就能掌控一切,但他忘了,人性永远比数字复杂。”
凌晨一点,九叔带回最后的情报:施瓦茨明天将坐在拍卖厅右侧第二排,穿深蓝色西装,使用万宝龙纪念款钢笔。更重要的是,他刚刚在酒店房间内摆放了一尊小型佛像——这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遗物。
“看,就连最理性的人,也需要精神的寄托。”林朝阳轻声道。
所有准备都已就绪。情报的价值,此刻已经转化为精确到每个细节的战略部署。
张建国最后检查了通讯设备和应急预案,然后对林朝阳说:“一切都安排好了。雷军的快艇会在‘海神号’三海里外待命,霍家的渔船在公海边界接应。”
林朝阳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在东方的海平面上,台风正在酝酿。而几个小时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将在那个风暴边缘的游轮上展开。
“去休息吧。”他对张建国说,“明天,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一个精明的银行家,更是人性深处理性和情感的博弈。”
当房门轻轻关上,林朝阳独自站在客厅中央。他拿起父亲那本笔记,翻到记载着永乐大典散佚经过的那一页。
“父亲,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保佑这些文明的碎片,能够重回故土。”
他将笔记贴在胸前,闭上眼睛。在这场情报与策略的较量中,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而现在,他需要积蓄力量,迎接明天的决战。
雨停了,香港的夜空中出现几颗稀疏的星辰。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林朝阳知道,这将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