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的漩涡中挣扎。林朝阳感觉自己漂浮在冰冷与灼热的交界处,耳边时而传来模糊的人声、金属器械的碰撞声,时而又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跳动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痛了他的眼帘。他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一盏造型简洁的医用无影灯。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药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复杂味道。身体被层层叠叠的绷带包裹着,尤其是胸腹部位,传来阵阵钝痛和紧绷感,左臂上也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设备齐全的病房,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只透进几缕边缘的光线,暗示着外面是白天。静脉输液管连接着他的手背,冰凉的液体正一滴滴注入他的血管。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码头的伏击、冰冷的集装箱、雷豹狰狞的面孔、电击的剧痛、抢夺手枪的生死一瞬、内外夹击的枪林弹雨、还有最后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雷豹逃遁的背影……
“朝阳!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林朝阳侧过头,看到田晓霞那张熟悉而憔悴的脸庞。她双眼红肿,显然哭了很久,此刻正紧紧抓着他没有输液的右手,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晓……霞……”他的喉咙干涩沙哑,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别说话,先喝点水。”田晓霞连忙拿起旁边的棉签,蘸着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又用吸管喂他喝了几小口温水。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管,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依旧微弱。
“两天两夜。”田晓霞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哽咽,“医生说你有严重脑震荡,左侧第三、第四肋骨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和撕裂伤,左臂伤口感染引发了低烧……手术很成功,但需要绝对静养。”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包裹得如同木乃伊般的身体,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林朝阳想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他只能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
“建国呢?”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建国哥没事,他受了些轻伤,在外面守着。”田晓霞连忙道,“他……他很自责,觉得没有保护好你。”
“不怪他……”林朝阳闭上眼睛,缓了口气,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东西……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田晓霞的精神稍振:“你放心!建国哥拼死保住了箱子,国宝完好无损!根据你的备用计划,霍老已经通过特殊渠道,在昨天凌晨将东西安全送回了内地,直接交到了顾老指定的接收单位手里。现在,那几页残卷应该已经在国家文物局的秘密库房里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朝阳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欣慰涌上心头,鼻腔有些发酸。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兄弟喋血,自身几近殒命,但终究……没有让国宝流落海外。
值得吗?他在心中问自己。看着田晓霞通红的双眼,感受着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想着张建国那沉重的自责,还有那些在码头上可能已经牺牲的、不知名的霍家护卫……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但当他想到父亲笔记上那沉痛的记述,想到那些承载着民族智慧与历史的古老文字终于回归故土,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声音虽弱,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
田晓霞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柔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医生说你最需要的就是睡眠和恢复。我去告诉建国哥和你爷爷你醒了的消息,他们都快急疯了。”
爷爷也知道了?林朝阳心中一紧,但随即便释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田晓霞轻轻退出病房。林朝阳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被窗帘遮挡的窗户。尽管身体无比虚弱,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冰冷。
这一次的经历,与以往任何商业竞争、政策审查都截然不同。这是最直接、最赤裸裸的暴力、禁锢和生死威胁。“朱庇特”这个阴影中的对手,已经彻底撕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这不再仅仅是商场上的博弈,也不再仅仅是关于文物归属的争夺。从他被绑架、被刑讯逼问关于集团核心资产和技术秘密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战争。
雷豹背后那个神秘的“朱庇特”联盟,其目标远不止是金钱或一两件文物。他们觊觎的是朝阳集团数十年积累的庞大财富和尖端技术,甚至可能触及到更深层次的国家利益。而自己,显然已经成为他们必须清除的障碍。
仇恨的种子,在冰冷的审讯室,在带电的电极下,在肋骨断裂的剧痛中,早已深深种下,并且此刻正在疯狂滋长。这仇恨并非源于个人恩怨,而是源于对野蛮践踏规则、对同胞痛下杀手、对国家瑰宝贼心不死的愤怒与决绝。
他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看着缠绕其上的纱布,目光渐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田晓霞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眼眶通红、胡子拉碴的张建国。
“朝阳!”张建国看到林朝阳清醒着,激动地快步走到床边,这个硬汉此刻声音都有些变调,“我……”
林朝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建国,不关你的事。我们的人都还好吗?”
张建国虎目含泪,用力点了点头,又沉重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大部分兄弟没事,但仍有伤亡。有些话,不必明说,彼此心照。
田晓霞将病床稍微摇起,小心地喂林朝阳喝粥。温暖的流食进入胃里,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
喝完粥,林朝阳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他示意田晓霞将窗帘拉开一些。
厚重的窗帘缓缓向两边滑开,午后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瞬间涌入病房,有些刺眼,却充满了生机。窗外是霍家这处秘密庄园的一角,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与几天前那黑暗、冰冷、充满血腥和硝烟的码头判若两个世界。
阳光照在他苍白而坚毅的脸上,仿佛要驱散所有萦绕不散的阴霾。他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这久违的光亮。
田晓霞和张建国都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
良久,林朝阳转过头,目光先与张建国沉重而坚定的眼神交汇,然后落在了田晓霞依旧写满担忧的脸上。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经过淬炼、冰冷如铁般的决绝,一字一句,清晰地在这间充满药水味的病房里回荡:
“晓霞,建国,”
他顿了顿,迎着阳光,眼神锐利如刀,
“我回来了。”
“有些账,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