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红毯铺地,没有镁光灯闪烁,没有喧嚣的媒体和热情的观众。国家博物馆一间平日里用于最高级别学术研讨的、隔音与安保措施俱佳的会议室内,一场规格极高、范围却极小的特殊仪式,正在悄然进行。
与会者不超过二十人。除了林朝阳和作为见证人出席的韩春明、破烂侯(侯老)外,其余皆是相关领域的最高负责人和代表——国家文物局的最高领导、国家博物馆的正副馆长、顶尖的文博专家,以及两位代表着更高层面的、气质沉稳、目光深邃的领导。
室内布置得庄重而简洁。没有横幅,没有鲜花,只有一面鲜艳的国旗肃立在主位后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感。
仪式由文物局局长亲自主持。他的开场白简洁而有力,高度赞扬了林朝阳及其“护宝联盟”多年来为追寻、保护流失海外文物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和取得的卓越成就,并对其将毕生收藏慨然捐赠国家的义举,表示了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感谢。
“……林朝阳先生及其同仁的此次捐赠,其数量之巨、品类之全、等级之高,堪称建国以来私人捐赠之最!这不仅是对我国文博事业的巨大贡献,更是彰显了新时代企业家和公民深厚的家国情怀与文化担当!”
掌声在小小的会议室内轻轻响起,克制而充满敬意。
随后,工作人员将那份厚重如砖、记载着三千七百八十四件套文物详情的清单副本,以及已经签署完毕的捐赠协议正本,庄重地呈放在主桌之上。那薄薄的几页纸和厚厚的一册清单,承载的却是半部沉甸甸的华夏物质文明史。
轮到林朝阳发言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发言席前。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式立领套装,没有系领带,显得庄重而不失温和。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在那两位高层领导脸上略微停留,看到了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与肯定。
他没有拿讲稿。
“各位领导,各位前辈,”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其实很简单。完成了这件事,就像是完成了一场跨越数十年的漫长接力,终于把接力棒,交到了最能胜任、最值得托付的下一棒手中。”
他首先明确表态:
“在此,我谨代表我自己,以及‘护宝联盟’的诸位同仁郑重声明:我们此次捐赠,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金钱补偿。这些文物,本就是民族共同的财富,用金钱来衡量,是对它们,也是对历史的亵渎。”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同时,我们也恳请,不要对此次捐赠进行任何公开的表彰或大规模的宣传。”他顿了顿,解释道,“守护这些文物,是我们基于对民族文化的热爱与责任做出的自愿选择,并非为了博取名利。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这批瑰宝的回归,是宁静的、纯粹的,能够远离不必要的关注和潜在的纷扰,安然融入国家的珍藏体系。”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如此巨额的财富说捐就捐,而且主动放弃一切补偿和名誉,这种境界,已非寻常商人或收藏家所能企及。韩春明和破烂侯在台下微微点头,这正是他们共同的心声。
接着,林朝阳的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托付:
“名利,非我所求。在此,我只有一个请求,也是我们‘护宝联盟’全体成员,唯一的请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我们请求国家,请求在座的各位领导和专家,”林朝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在任何情况下——无论是承平岁月,还是面临任何可能的挑战与风雨——都请务必、务必尽全力,保护好这批凝聚着我们先人心血与智慧的民族瑰宝!它们是文明的坐标,是历史的见证,是我们这个民族之所以能屹立数千年的精神血脉之一!”
他的眼中闪烁着无比郑重和希冀的光芒:
“同时,我们也殷切希望,在未来条件成熟、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能够有计划地让这些珍贵的文物走出库房,与广大公众见面。让我们的同胞,让我们的后代,能够亲眼看到这些瑰宝的光芒,能够从中感受到中华文明的博大与辉煌,能够因此而更加热爱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和我们共同传承的悠久文化!”
“让文物说话,让历史发声,让文明的血脉,在每一个观者的心中流淌、传承下去——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也是我们唯一的请求!”
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沉静如水的托付;没有个人得失,只有对文明传承的终极关怀。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那寂静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意。
片刻后,坐在主位的一位高层领导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绕过会议桌,走到林朝阳面前。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朝阳的手。那握手的力量很大,带着温度,也带着千钧的承诺。
领导凝视着林朝阳的双眼,他的表情严肃而庄重,声音沉稳有力,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地回荡:
“林朝阳同志,”
他用了“同志”这个称呼,显得格外郑重。
“你的请求,我们收到了。这不仅仅是你的请求,更是历史和民族赋予我们的、不可推卸的神圣职责!”
他握着林朝阳的手没有松开,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仿佛是在宣誓:
“我在这里,可以向你,向‘护宝联盟’的各位志士,也向历史和未来郑重承诺:请你们放心!国家,将以最坚定的意志,最强大的力量,最先进的技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好这批无价的文化遗产!它们将与我们的国运同在,与我们的民族共存!”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休想再染指、再破坏它们分毫!我们,会用我们的生命和荣誉,来守护它们!”
最后,他再次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林朝阳脸上,握手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感慨与敬意,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朝阳同志,谢谢你。我代表这个国家,感谢你。你守护的,带回的,不仅仅是一件件器物,一页页纸张……”
他的声音在此刻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那是情感澎湃到极致的克制:
**“你守护的,是我们民族的魂。”**
“我们民族的魂!”
这六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会议室里,也在林朝阳的心海中,激荡起无尽的回响。
林朝阳感到鼻腔一酸,眼前有些模糊。他用力回握住领导的手,所有的艰辛、风险、付出,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高的认可与归宿。
仪式在无声的感动与郑重的承诺中结束。没有盛宴,没有庆典,林朝阳婉拒了所有的后续安排,与韩春明、破烂侯悄然离开了国家博物馆。
坐进车内,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巍然矗立的宏伟建筑,林朝阳知道,他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个篇章,已经翻过。而那些承载着民族魂魄的瑰宝,终于回到了它们最安全、最荣耀的归宿。
车的引擎发动,缓缓汇入京城清晨的车流。新的征程,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