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夜。”
“李堂主把李景川,单独叫进了书房。”
“那晚,没有父慈子孝,没有温情脉脉。”
“李堂主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欲望。”
“他说。”
“景川,哥老会的龙头,老了。”
“他占着那个位置太久了。”
“他不退,我就上不去。”
“你去。”
“送他上路。”
陈飞说到这里,整个茶楼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度。
张望山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
“刺杀龙头?!”
他脱口而出。
陈飞点了点头。
“这个命令,让李景川,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那不是面对强敌的紧张。”
“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入灵魂的战栗。”
“他杀过的人,能堆成山。”
“可那些人,是敌人,是仇家,是抢他地盘的杂碎。”
“但龙头……”
“在哥老会,龙头,就是天。”
“是所有会众的信仰。”
“义父,让他去杀天。”
“这简直是疯了!”
张望山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操!”
“等等!”
“李堂主……金沙江……刺杀龙头……”
他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点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张望山激动得满脸通红。
“当年金沙江两岸的哥老会,龙头确实换过人!”
“最早的龙头,在位十几年,势力根深蒂固!”
“后来,就是那么不明不白地,突然暴毙了!对外说是得了急病!”
张望山指着陈飞,手都在抖。
“这……这不是故事会,这是历史啊!”
“他让黑背老六去杀赵龙头?!”
“我的老天爷!”
张望山激动过后,又迅速冷静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种后怕的神情。
“这活儿,接不了!”
“绝对接不了!”
“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尹秋风也看向他:“哦?怎么说?”
张望山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嗓门,说得又快又急。
“你们不懂哥老会,不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
“刺杀龙头,这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的!”
“首先,是物理上的。”
“你当龙头是街边卖白菜的?想砍就砍?”
“你李景川刀法再好,你能快得过枪子儿?”
“就算你真有那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身边。”
“还有最难的一关。”
“过不了。”
张望山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是这里。”
“是心理上的压力!”
“哥老会,最讲究的是什么?是规矩!是尊卑!”
“龙头,对于下面的人来说,那就是神,是活着的祖师爷!”
“你从小就在这个环境里长大,‘忠义’两个字,早就刻进你骨头里了。”
“让你去杀龙头,那叫什么?那叫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这事儿,光是想一想,就够你心神崩溃了!”
“你别说出刀了,你拿着刀站在他面前,手都得抖成筛子!”
“一个人的武功,靠的是什么?精气神!”
“你心都虚了,神都散了,你还拿什么跟人打?”
“所以啊。”
张望山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回椅子上,一脸的凝重。
“黑背老六,他怕的,根本不是龙头的那些保镖。”
“他怕的,是他自己。”
“是他心里那个,从小被灌输的,不可动摇的规矩。”
“他义父,这是在逼他,亲手打碎自己的信仰。”
“这比杀了他,还要残忍一百倍。”
尹秋风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张望山,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
“所以,黑背老六,他接了这个活儿?”
张望山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
“接,也得接。”
“不接,也得接。”
他把茶杯重重放下。
“你以为他有得选?”
……
江风吹过,带着水汽的腥味。
李堂主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但黑背老六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站在书房中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地上,是他影子的轮廓,被灯火拉得很长,很扭曲。
李堂主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咯吱作响。
那声音,一下一下,敲在黑背老六的心上。
“景川。”
李堂主开口了,声音很温和。
“你是我的义子。”
“我看着你从小屁孩长到这么大,你的刀,是我手把手教的。”
“我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黑背老六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
李堂主继续说:“我知道这事儿,难。”
“难于上青天。”
“可义父,也是没办法。”
黑背老六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义父,非要这么做吗?”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一把沙子。
“龙头……他毕竟是龙头。”
李堂主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他停下盘核桃的手,将那两颗核桃放在桌上。
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景川。”
李堂主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黑背老六面前。
他比黑背老六矮了半个头,却需要黑背老六仰视他。
“你是不是忘了?”
“是谁给你饭吃,给你衣穿,教你本事,让你活得像个人?”
黑背老六的嘴唇动了动。
“是义父。”
“那你告诉我,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
李堂主的手,轻轻拍了拍黑背老六的脸。
那动作,很亲昵。
但黑背老六感觉到的,只有刺骨的寒意。
他明白了。
从义父开口说出那个计划的瞬间,他就没有退路了。
拒绝,就是死。
义父不会留下一个知道他最大秘密,却不肯同流合污的人。
他会像处理掉任何一个麻烦一样,处理掉自己。
干脆。
利落。
不留痕迹。
进,是欺师灭祖,亲手打碎自己的一切。
退,是尸沉江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是一条死路。
一条从一开始,就铺好了的,通往地狱的路。
黑背老六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血丝更重了,但那份挣扎,却被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我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我做。”
李堂主笑了,重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力道重了许多。
“好儿子!”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义父失望!”
他转身走回桌边,语气变得激昂。
“你放心!我们不是乱来!这是总坛的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