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一个平静的午后,白湖村如同往常一样,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慵懒气息。突然,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一辆罕见的绿色帆布篷吉普车,卷着尘土,缓缓驶入了村口。
这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小汽车!快看!来了辆小汽车!”正在村口大槐树下纳凉闲聊的村民首先发现了这个“稀罕物”,立刻惊呼起来。
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原本在自家院里、田埂上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伸长了脖子张望。最兴奋的莫过于孩子们,他们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奇而又胆怯地跟在吉普车后面奔跑,指指点点,小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惊奇。
“是去谁家的呀?”
“这车可真气派!”
“看着像是官家的车……”
由于是村里的副村长李小叔坐在副驾驶位上带路,吉普车轻车熟路地穿过村中的土路,七拐八绕,最终竟稳稳地停在了李四平家的院门外。
“吱呀——”一声,车门打开,一行五人陆续下了车。除了面色如常的李小叔,另外四人中,为首的那位年轻干部,正是钱书记。他今天穿着朴素的白色短袖衬衫,灰色长裤,但眉宇间的气度与周遭环境显得有些不同。
另外三人,两位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皮尺,像是文职人员,是县经济发展小组的成员;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皮肤黝黑,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些锤子、放大镜之类的工具,一看便是搞地质或农业研究的。
“哟,你们……找谁呀?”赵蜡梅早就被院外的喧嚣声惊动,心里嘀咕着走了出来,正好看到这阵仗,尤其是那辆停在自家门口的吉普车,让她心里咯噔一下,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警惕和不安。
李小叔连忙从后面走上前,笑着招呼:“嫂子,是我。四平他在家吗?”
赵蜡梅一看自家小叔子也在,心里稍安,但看到另外几个气度不凡的生面孔,尤其是那位被簇拥在中间的年轻干部,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连忙回应道:“在,在的。他……他在家呢。”
她生平第一次感觉舌头有点打结,心里咚咚直跳,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完了,完了!这么大阵仗,还开着官家的车,她家老小是不是又犯什么事儿了?
难道是投机倒把被人告发了?可看小叔子的表情又不像……而且,这也不是警车呀?
她心里乱成一团麻,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几人。
而此时,事件的“主角”李四平还对此一无所知。他此刻正在厨房里,系着赵蜡梅那件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旧围裙,埋头捣鼓着午饭。
最近家里人都迷上了小龙虾,几个大点的孩子积极性空前高涨,每天主动去田沟水渠里抓,李四平便也乐得满足大家的口腹之欲,隔三差五地就做上一大盆。
他正一手捏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一手拿着刷子,卖力地刷洗着虾腹上的泥垢,准备中午再做一顿麻辣和蒜蓉的双拼。
当钱书记一行人在赵蜡梅忐忑的引路下走进小院时,正迎面撞上听到动静、想出来看看热闹的李四平。
于是,钱书记等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系着极不协调的破旧围裙,围裙上还溅着些水渍和泥点,两只手湿漉漉的,左手举着一只挥舞着大钳子的小龙虾,右手攥着一把毛都快秃了的旧刷子,脸上还可能蹭了点什么脏东西。
场面一瞬间有些寂静和……滑稽。
钱书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他打量着李四平这身“行头”,调侃道:“哟,小李同志,你这是在……搞什么副业生产呢?”
李四平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钱书记和他小叔,短暂的错愕后,他迅速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扬了扬手里的小龙虾。
坦然道:“钱书记,小叔,你们来啦!欢迎欢迎!我正准备做午饭呢。”
他语气自然,仿佛接待寻常朋友,“一会儿都别走了,就在家吃顿便饭,尝尝我们这儿的……土特产!”
“书……书记?!”跟在后面进来的赵蜡梅听到儿子这声称呼,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当场摔个大马趴!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干部,又看看自家儿子。
她家老小什么时候跟县里的大书记打上交道了?!还能这么熟稔地邀请人家在家里吃饭?!这世界是不是有点太魔幻了?
钱书记看着李四平这副居家模样和坦然的态度,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爽快地点头:“行啊!早就听说小李同志手艺不凡,今天正好有机会,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尝尝你的手艺?”
“可以呀,钱书记,保管不让您失望。”李四平笑着应承。
“不过呀,”钱书记话锋一转,神色认真了些,“这吃饭之前,我们想先上山去看看你计划书里提到的地方。”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李四平还是敏锐地从他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期待。
李四平心中了然,完全能够理解。在这个百废待兴、呼唤改革的年代,像钱书记这样有背景、有想法的年轻干部,被压抑了许久,一旦看到了有可能做出成绩、改变现状的机会,那种迫切想要付诸实践的心情是难以掩饰的。
“好呀,没问题!”李四平爽快答应,“那钱书记,各位领导,你们先坐一下,喝口茶,我换身利索衣服,马上就带你们上山。”
他招呼几人在院子里那棵枝叶繁茂的柿子树下的小桌旁坐下,又手脚麻利地泡了一壶农家大叶茶端上来。
赵蜡梅此刻也回过神来,虽然心里还是惊涛骇浪,但行动上却不敢怠慢,赶紧去屋里洗了几个最大最红的桃子,又切了一个沙瓤的大西瓜,用大托盘端了上来,脸上堆着局促又热情的笑:
“书记,李小叔,还有这几位同志,天热,吃点水果,解解渴。”
“大娘,您太客气了,别忙活了。”钱书记温和地笑道。
“嫂子,您就别张罗了,都是自己人。”李小叔也说道。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自家院里产的,不值啥钱,就吃个新鲜。”赵蜡梅连连摆手。
李四平动作迅速地回屋,换下了那身“厨娘”装扮,穿上一件干净的汗衫和长裤,走了出来。
“钱书记,小叔,我们走吧。”
一行人便在李四平的带领下,出了院子,朝着村后那座郁郁葱葱的牛峰山而去。
李四平很自然地走在钱书记身边,一边走,一边指着远处的山势和近处的土地,结合他计划书里的内容,详细地向钱书记介绍着他对于这片山水具体的开发规划和设想。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目光笃定,与刚才在厨房里那个围着锅台转的形象判若两人。
钱书记听得十分专注,不时点头,或提出一些问题,两人交谈甚欢,将其他几人稍稍落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