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斯的穹顶并非天空，而是一片倒悬的岩石海洋，无数发光的苔藓如同星辰般点缀在漆黑的岩壁上，勉强勾勒出这座地下城市的轮廓。
巨大的齿轮轰鸣声与蒸汽喷涌的嘶嘶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心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硫磺、机油以及某种陈旧霉味的独特气息，对于嗅觉灵敏的契霜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体验。
艾米拉了拉兜帽的边缘，将那一对显眼的银色狼耳藏得更深了一些。
虽然这里是专门用来接待外宾的浅层区，但也难保不会有极端的土灵分子对她这个“地表生物”投来恶意的目光。
她手里拿着一串在路边摊买来的烤蜥蜴肉，那肉质有些发柴，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但在特制的辛辣酱料掩盖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艾米，你确定这样没问题吗？”
艾德蒙走在她身侧半个身位的地方，目光看似在浏览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矿石店铺，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每一个靠近的人影。
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那是他心中忧虑的外化表现。
“让斯科莉和西伦直接去接触契霜蛛人……这太冒险了。不管是根据记载还是我们之前的遭遇，那些蛛人对影宗的仇恨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如果谈判破裂，他们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艾德蒙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够听见。
“别担心，骑士先生，他们不会有事的。”
艾米咬了一口蜥蜴肉，费劲地咀嚼着，直到咽下去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仇恨确实是很好的燃料，但它填不饱肚子，也换不来生存的空间。”
她停下脚步，站在一处栏杆旁。
栏杆外是深不见底的巨大竖井，依稀可以看到下方数千米处那如同蚂蚁般忙碌的矿车和闪烁的灯火。
“契霜蛛人现在的处境其实非常尴尬。在土灵眼里，他们是肮脏的害虫；在白鹭长老眼里，他们是随时可以牺牲的炮灰。那位主母伊芙拉是个聪明人，能在这种夹缝中带着族群生存这么久，她绝不是那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的疯子。”
艾米伸出手指，指了指下方那无尽的深渊。
“当你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如果有人伸出一只手拉你，哪怕那只手曾经打过你，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因为活下去，才是生物的第一本能。”
“更何况，影宗并没有真的攻击过他们。”
艾德蒙看着身旁少女侧脸上的坚定神色，心中的焦虑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伸出手，轻轻帮艾米将兜帽边露出来的一缕银发拨了回去。
“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我还是担心。毕竟……那是白鹭长老想要争取的力量。”
“正因为白鹭想要，所以我们才必须截胡。”
艾米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那双青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而且，我也给斯科莉准备了一个他们绝对无法拒绝的筹码。那是白鹭给不了，土灵给不了，只有现在的影宗和玉廷能给的东西。”
……
同一时间，地下深处，巨甲虫背脊之上的蛛丝大帐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黑色锦缎包裹的盒子被伊芙拉慢慢打开，从中抽出了一卷质地精良的羊皮纸。
那羊皮纸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在充满腥臊味的帐篷内散开，那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那是玉廷穆州州牧府的官方大印，上面盘踞着烛龙的图腾，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你是想用玉廷的命令来恐吓我们吗？”
那个雄性蛛人战士首领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手中那柄由某种巨兽腿骨磨制的长矛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的名字叫萨克，是暮光巢穴最勇猛的战士，半人半蛛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复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红光。
“二十年前就是他们把我们赶进了这该死的洞里！现在你拿着他们的纸，是想让我们跪下求饶吗？叛徒！”
周围的蛛人卫士们纷纷发出嘶嘶的低鸣，那是攻击的前兆，锋利的节肢在地面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西伦背后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但他看到斯科莉依旧挺直的脊背，强行按捺住了动手的冲动。
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局面，斯科莉却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镇定。
她将手中的羊皮纸高高举起，声音清脆而响亮，在这剑拔弩张的大帐内显得格外突兀。
“恐吓？不，萨克，这是邀请函。”
斯科莉并没有理会萨克的咆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高台之上的伊芙拉主母。
“二十年前，玉廷是敌人，影宗是败寇，我们都在逃命。那时候的穆州容不下我们，那是时代的悲剧。”
她上前一步，将那份文书轻轻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但现在的穆州已经变了。看看我，看看现在的长夜关。我们契霜人已经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我们有了自己的城市，有了合法的身份，甚至有了和玉廷谈判的资格。”
“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斯科莉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只要暮光巢穴愿意在此次行动中协助我们，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不再助纣为虐。玉廷将划拨长夜关外的一片沃土，作为契霜蛛人的‘特别自治区’。”
“不需要再流血，不需要再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为了几块发霉的蘑菇和土灵拼命。你们的孩子可以在阳光下奔跑，可以喝到干净的河水，可以不用担心睡梦中被冻死。”
她抬起头，直视着伊芙拉那六只闪烁的复眼。
“这是白鹭那个疯子永远给不了你们的。他只会给你们毒药，把你们变成没有任何思想的怪物，然后驱赶你们去送死。而我，给你们的是未来。”
伊芙拉沉默了。
那只枯瘦的手缓缓伸出，指尖触碰到了那卷羊皮纸。
粗糙的指腹划过那鲜红的印泥，仿佛在确认这究竟是真实的承诺，还是又一个美丽的谎言。
“那个狼崽子……叫艾米是吗？”
伊芙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睿智。
“她很聪明，甚至可以说可怕。她知道我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没有希望的延续。这是一个裹着蜜糖的诱饵，但不得不承认，它太香了，香到我们无法拒绝。”
她将羊皮纸缓缓卷起，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整个族群的命脉。
“但我要看到诚意。不仅仅是这张纸，还要看到力量。”
伊芙拉重新看向斯科莉，语气变得森冷，带着一股地下生物特有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