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雪斋的手指还沾着千代的血。那血是暗紫色的,干在指节上像一块陈旧的漆。
亲兵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风,油灯晃了一下。他递上一个油布包着的竹筒,说信使死在津轻海峡边上,忍犬把这东西咬了回来。
雪斋没说话,用刀尖挑开火漆。印纹是三道龟甲裂痕,只有黑田官兵卫用这个标记。
信纸拿出来的时候,泛黄得厉害。他抽出银针轻轻划过纸面,针尖立刻变黑。有毒。
他想起黑田教过的法子。叫人端来冷茶,慢慢泼在纸上。墨迹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南部家已收买你身边人,三日内将有人借试刀为由行刺。勿信近侍,尤慎左肩带伤者。”
雪斋盯着最后一句,呼吸停了一瞬。
左肩带伤者——千代刚中了枪,伤在左肩。鸦涎散的毒也从那里渗进身体。她昏迷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把信纸烧了,灰落在铜盆里。转身走出医庐,下令关闭城门,召集所有直属亲卫到校场点卯。借口是查验新刀编号是否登记无误。
校场上火把排成两列。足轻们一个个报上名字,抽出佩刀亮出编号。雪斋站在台前,眼睛扫过每一人。
副官翻着账册,念到一半停下:“千代未到。留书说去巡查西线火药库。”
雪斋没抬头:“派人去查。”
不到半刻钟,两名心腹跑回来。一人说库门锁得好好的,没人进出。另一人补充:“东南角三个火药桶位置不对,像是被人挪过又放回去。”
雪斋转身就走。他不回军帐,也不去兵器库,直奔城外荒坡。
那里离火药库最近,地势开阔,种不了庄稼,只长野草和矮树。夜里没人会来。
还没走近,就看见天边红了一片。火光冲起来有两人高,噼啪作响。等他带人赶到,火已经烧得快熄了。
地上焦黑一片,几根木桶残骸冒着烟。他蹲下摸了摸,引信烧了一半,另一半断在地上。材质和城中药库的一样。
一名伤兵跌跌撞撞跑来,手里攥着半块银环。他喘着气递过去:“这是……我在火堆边捡的。看着像千代大人戴的那个。”
雪斋接过来看。银环缺了个角,内侧刻着四个小字:“信我一次。”
他站起身,风把灰烬吹得乱飞。
回到医庐时,千代还在昏睡。他掀开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纸。字迹是他自己的风格,写的是:“明日辰时校场试刀,全员持新刀演练破阵。”落款盖了个印章,模样像黑田的龟甲纹,但少了一划。
假的。
雪斋立刻明白过来。
有人要借“试刀”名义接近他。伪造命令,嫁祸黑田,再让刺客混在练兵队伍里动手。而千代发现了这个计划。她引爆火药桶,制造混乱,打断这条链子。她失踪,是为了追那个传令的人。
他低头看床上的人。她脸色苍白,呼吸很浅。左肩包扎的布渗出血丝,还是紫黑色。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银环,放在她枕边。然后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亲兵说:“传令下去,校场戒备加倍。所有试刀演练暂停,没有我的手令,不准任何人碰新刀。”
亲兵应声跑走。
雪斋站在廊下,望着远处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光。风很大,吹得衣角啪啪响。
他记得三年前在甲贺,千代执行任务回来,脸上沾着泥,耳朵上的银环掉了两个。她不说去了哪里,只交给他一份敌方布防图。那天晚上,她发着烧,嘴里一直念叨一句童谣。
奥州的冬天来得早。
他握紧腰间的“雪月”刀。刀柄上有她的血,也有他的汗。
更鼓响了七下。距离三日之限,还剩两夜。
他转身走进医庐,拿起剪子,把千代包扎的布一层层拆开。伤口周围皮肤发青,血管呈网状扩散。鸦涎散的毒性比上次更深。
他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当年剩下的解毒剂。他倒出一滴,滴在自己手指上。皮肤立刻发麻,像被针扎。
这不是普通的毒。是长期喂养出来的抗性体质。如果从小就开始服用微量毒素,身体会适应。但她体内的反应更久远。至少十年以上。
谁会从孩子开始喂这种毒?
他放下瓶子,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很轻,怕弄醒她。
门外传来脚步声。副官进来报告:“西线火药库清点了,少了两桶。引信也被拿走一部分。守库的两人被绑在柴房,嘴被堵住,没受伤。”
雪斋点头:“把他们关起来,轮流审问。不要用刑。”
“是。”
副官退出去。
屋里只剩油灯燃烧的声音。千代忽然动了一下,嘴唇微张。
他说:“我知道你在等什么。”
她没回答。
他坐在床边,拿起一块布擦手。布上染了她的血,洗不掉。
窗外巡逻的足轻走过,喊了声口令。
雪斋站起来,走到窗前。城墙上火光晃动,守军换岗。一切看似正常。
但他知道,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唐刀。刀鞘很凉。
明天辰时,原本该是试刀的时间。
现在那个时间,会变成杀局。
他必须抢在对方前面。
他最后看了一眼千代,转身走出医庐。风迎面吹来,带着焦土的味道。
他朝军帐走去。
路上遇到一名新兵,低着头快步走。他叫住那人:“你是哪一队的?”
“回大人,第三队,负责巡夜。”
“编号多少?”
“218。”
雪斋记下了。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停。
军帐里挂着地图。他点亮灯,铺开牛皮纸,开始画新的布防图。不是针对战场,而是针对城内。
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每一处火药存放点,每一条通往校场的小路。
他画得很慢。
画到一半,停下笔。
门外有人敲了三下。
“大人,有个女人在北门说要见您。她说……她是从甲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