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市集渐渐安静下来，巡逻队的脚步声远去。宫本雪斋没回城政厅，转身朝城南走去。袖口还沾着翻土时蹭上的泥点，鞋底踩着碎石路发出沙沙声。
学堂建在旧祠堂边上，三间瓦房围个小院。门口立了块木牌，写着“算术、医术、武艺，凡十五岁以上皆可入学”。几个孩子蹲在墙根下背《九章算术》，见他来了，慌忙站起行礼。
他点头走过，直接进了主院。
左边厢房是算术课。十几个学生围坐一圈，每人面前摆个算盘。先生站在前方写题：“三十五人分七百二十文钱，每人得几？”有人拨得飞快，有人盯着算珠发愣。一个戴耳罩的老者扶了扶眼镜，敲了下桌子：“慢的罚抄十遍。”
右边是医术课。药炉咕嘟冒气，两个学生正切药材。一人刀法不稳，切出的当归厚薄不一。旁边师傅伸手按住他手腕：“再试一次。”另一人背《本草纲目》条文，念到一半卡住，被同桌轻推一下才接上。
雪斋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走向中央空地。
那里正在上武艺课。
佐久间盛政拄枪而立，右眼蒙着黑布，褪色的赤备铠甲在日光下泛白。他让三个学生轮流对练，自己只喊口令。枪尖划过空气，发出“嗖嗖”声。一名少年刚抬手，就被挑开兵器，踉跄后退三步。
“停。”佐久间低喝，“你出枪太直，变招跟不上。记住，枪不是用来冲的，是用来听的。”
那学生低头认错。
佐久间转头，似有所感，望向门口。“大人来了？”
雪斋走进场中，“今日教什么？”
“雪夜融冰辨敌之法。”佐久间抬枪指向角落水缸，“把枪尖插进冰里，听脚步震动。刚才让他们轮流试，只有一个人能听准方向。”
“谁？”
话音未落，一个瘦弱少年从后排走出。他穿不合身的粗布衣，脸色发青，但站姿笔直。
佐久间指着他：“这孩子，三次都判对了。而且……”他顿了顿，“我能感觉到，他在等我变招。不是反应快，是预判。”
雪斋看向那张脸。
眉骨轮廓很熟。
记忆突然翻上来——京都药店，冬夜，灶上温着药膳粥。一个冻僵的孤儿溜进来偷喝，被他用三痹散放倒。问为什么来偷，只说一句：“只想吃饱。”后来留下做杂役，扫地、洗药、烧火，干完活就坐在门槛上看账本。
眼前这人，就是当年那个孤儿。
“你叫什么名字？”雪斋问。
“田村信。”少年低头，“三年前从京都逃难来的。”
果然是他。
雪斋没再问，径直走到沙盘前。这是新设的兵法教学用具，画着山川道路与城池位置。他抽出腰间“雪月”刀，刀尖轻划沙面，划出一道曲线，像河流转弯，又像伏兵路线。
全场静了下来。
“从今日起，你随我学兵法。”他说。
少年抬头，嘴唇微抖。
“我……我不懂这些……只会记账……”
“你懂人心。”雪斋收刀入鞘，“能在饿极时忍住不抢饭，也能在被人赶出门时不回头骂一句。这种人，才看得清战场上的破绽。”
少年跪下，额头触地。
其他学生全愣住了。有人手里的算盘滑落，“啪”地一声打乱节奏。
佐久间默默收枪，枪柄缠着的破布被风吹起一角。他没走，也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像想起很久以前，在越前山中捡到一个饿晕的少年，拿饭团换他当三天试刀桩的事。
雪斋转向众人：“算术不能只算账，要算粮草消耗、行军速度、伤亡概率。医术不能只会背方子，要能在战场上判断伤势轻重，决定先救谁。武艺更不只是打架，是要知道什么时候不出手，什么时候必须杀。”
他指着沙盘上的线：“这条道，看着平坦，其实两侧有伏击点。明天我会在这里设阵，你们分成两队推演。输的人，去挖排水渠。”
有人小声嘀咕：“又要上课又要干活……”
“你觉得不公平？”雪斋看他一眼，“去年冬天，有人饿死在路边，就因为他不会算一天走几里路能到下一个村子。你觉得他想不想学？”
那人闭嘴了。
雪斋又说：“田村信，你现在去仓库领一套新衣，一双靴子。然后回来，我把昨夜写的粮道布防图给你看。你要在天黑前说出三处漏洞。”
少年猛地抬头，眼睛红了。
“是！”
雪斋点头，转身走向屋内。桌上摊着一份名单，是本月报名入学的人。他拿起笔，在“田村信”名字旁画了个圈，写下“重点培养”四个字。
窗外，算盘声又响起来。这次节奏整齐了许多。
医术房里，那个切当归的学生终于切出均匀薄片，师傅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武艺场上，其他人开始自发练习。有人模仿刚才雪斋划出的曲线，在地上用树枝画阵型。
佐久间靠在柱子边，摸了摸枪柄。风吹动他额前乱发，露出半截烧伤疤痕。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见。
太阳偏西，学堂门口影子拉长。
雪斋站在沙盘前，手里拿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东松林”三个字。这是早上巡逻队交上来的情报碎片之一。他盯着沙盘上的标记，手指慢慢移到“雪月”刀柄上。
田村信捧着新衣服跑进院子，脚步急促。
雪斋抬起头，看见他满头是汗，却努力挺直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