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檐角的水滴一串串砸在石阶上。雪斋站在客馆门口,衣摆湿了半截。他没打伞,只把双刀紧了紧,抬脚走进雨里。
西丸御殿的门卫认出他,侧身让开。暖阁内烛火摇曳,家康坐在案前,手里翻着那本簿册。三天了,他没换过位置,也没召见别人。
雪斋跪坐下来,没说话。
家康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得早。”
“睡不着。”雪斋说。
家康合上簿册,“你说的三件事,我都查了。佐藤长门的儿子确实投了井,平山久内的家人被迁去了隐岐,加藤源次的文书房座位空了十天。”
雪斋点头,“不是巧合。”
“我知道。”家康盯着他,“可人不能随便换。老中们不会答应。”
“不用换人。”雪斋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先动下面的人。市川半平管屯田,在越后三年复耕七成地,账目清楚,无党无派。铃木清右卫门通南蛮语,懂关税,曾在堺町核对葡萄牙商船货单三个月,没出过错。这两人,一个管物资调拨,一个理外交文书,都是实职,不碰兵权,不会惹事。”
家康接过纸,看了一会儿,“他们可靠?”
“比谁都可靠。”雪斋说,“他们不是世家出身,靠的是本事。用他们,别人说不出话。”
家康沉默了很久。外面雨声渐小,屋内炭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好。”他终于开口,“明日召见,试问政见。”
雪斋低头,“是。”
“你还想做什么?”家康问。
“制度要明。”雪斋说,“令各司七日内报缺员情况,监察使随机抽查三部账目,每日晨会通报任免进度。谁拖,谁错,谁就回家。”
家康看着他,“你打算亲自管?”
“我管第一场交接会。”雪斋说,“有人若敢当面糊弄,当场换人。”
家康笑了下,“你倒是不怕得罪人。”
“现在不得罪人,以后就得死人。”雪斋说,“治国如医病,祛邪之后,当扶正气。”
家康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各司官员齐聚议事厅。雪斋站在左侧首位,腰背挺直,双刀未解。铃木清右卫门立于阶下,穿一身素色直垂,手里捧着一本册子。
会议开始不到一刻钟,工部一名老吏递上文书,字迹潦草,页角破损。雪斋翻开看了两行,抬眼问他:“这是你亲手写的?”
老吏低头,“是。”
“那你告诉我,第三行‘米粮七百石’,为何写成‘七千’?”
老吏一愣,“笔误……”
“笔误?”雪斋把文书拍在桌上,“七千石是三千石的两倍多,军粮调度差这么多,前线士兵吃什么?你是在等他们饿死吗?”
老吏脸色发白,“小人知错……”
“不必知错。”雪斋转向家康,“此人不适合留任,请主公准其‘回家养病’,由铃木清右卫门代职。”
家康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
满厅寂静。没人再敢抬头。
三天后,市川半平正式接管物资调拨。第五天,他查出一笔虚报军粮采购案,牵出两名从犯。消息传开,民间有人说:“新政清明。”
又过了两天,某位老中亲自送来一份改革建言,内容是简化税赋流程。
雪斋看到时,只是轻轻放下纸。
傍晚,他回到客馆,打开随身木匣,取出奥州地图。指尖划过赤岩谷、野田口、桧山城几处关隘,眉头微皱。
茶屋四次郎的话又浮现在耳边:“江户是棋盘,奥州才是你的根。”
他收起地图,开始整理行装。刀鞘擦了一遍,药包重新捆好,干粮袋也补了线。
第二天天刚亮,早朝开始。家康当众宣布三项任命全部落实,并嘉许雪斋:“谋深虑远,安定社稷。”
群臣称贺。有人举杯,有人微笑,有人低头不语。
雪斋没有笑。退朝后,他没去宴席,径直回了客馆。
傍晚时分,使者来了。
“主公召见。”
雪斋整了衣冠,再次走向西丸御殿。
家康坐在原位,面前摊着一张新绘的江户防务图。他抬头看他,“你收拾好了?”
“是。”雪斋跪坐,“朝局已定,微臣职责尽矣。奥州边防不可久虚,恳请允我即日还镇。”
家康盯着他,很久没说话。
窗外雨已停,檐下滴水清响。天边有光透出。
“汝去,则吾少一臂膀。”家康终于开口,“然天下大势,重在根基稳固。去吧,替我守好东北门户。”
雪斋伏地再拜,“是。”
他退出大殿,沿着回廊往客馆走。脚步很稳,双刀贴身。
走到拐角处,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西丸御殿。
灯还亮着。
他转身继续走。
进了客馆房间,他把地图铺在桌上,拿起炭笔,在奥州东部沿海画了一道线。那里靠近五岛水军旧据点,潮汐复杂,适合设伏。
门外传来脚步声。
亲兵低声禀报:“藤堂高虎派人送信,说南蛮船又有动静。”
雪斋放下炭笔,“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