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预兆。
山谷里的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那些经验丰富的秦国锐士,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剑,背靠着背,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那如同巨兽之口般、深不见底的密林。
他们不怕冲锋,不怕对阵。
他们怕的,是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未知的等待。
“咻——咻咻咻!”
突然,数十支羽箭,如同密集的蝗群,从两侧的林中,铺天盖地而来!
箭矢破空的声音,凄厉而尖锐,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宁静。
“举盾!”
护卫队的队长,一名脸上有刀疤的百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
锐士们训练有素地,在瞬间举起了随身携带的小型皮盾,护住了头脸等要害部位。
“噗噗噗噗——”
箭矢射在盾牌和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声压抑的闷哼传来,有两名反应稍慢的锐士,肩头和腿部中箭,鲜血立刻洇湿了他们的衣甲。
这只是一轮试探性的攻击。
但它成功地,制造了混乱,并暴露了这支护卫队的防御弱点——他们的人数太少,盾牌也太小,无法形成密不透风的盾阵,在面对饱和的箭雨攻击时,必然会出现伤亡。
车厢内,赵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蜷缩在角落,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而政,则异常的冷静。
她透过帘幕的缝隙,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酷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敌人藏于暗处,弓箭犀利,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车内的人质,而不是劫财。
——他们的人数,必然远超这支护卫队。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非对称的伏击。
“杀——!”
果然,在箭雨稍歇的间隙,伴随着一阵震天的喊杀声,近百名手持刀剑、蒙着面的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从两侧的密林中,疯狂地冲杀了出来!
他们的目标,不是与那些秦国锐士缠斗。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马车!
“保护公子!”
那名刀疤百将,双目赤红。
他知道,今天,已经无法善了。
他嘶吼着,第一个迎了上去,手中的青铜长剑,带起一道惨烈的弧光,瞬间将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拦腰斩断。
鲜血,飙射而出,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白刃阶段。
秦国锐士,虽然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他们不愧是虎狼之师的精锐。
每一个人,都以一当十,悍不畏死。
他们结成小小的战阵,互相掩护,用最简洁、最高效的招式,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一时间,刀剑相击的锐响,临死前的惨叫,骨骼被斩断的闷响,在小小的山谷中,交织成了一曲最原始、最血腥的死亡乐章。
但双拳难敌四手。
黑衣人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他们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
一个黑衣人倒下,立刻有两三个新的黑衣人,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秦国锐士的防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缩,被撕裂。
不断有锐士发出最后的怒吼,然后被数把刀剑,捅穿身体,不甘地倒下。
那个勇猛的刀疤百将,在连续斩杀了七八人之后,也被一名黑衣人,从背后偷袭,一刀刺穿了后心。
他缓缓地跪倒在地,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马车的方向。
他的职责,尽到了最后一刻。
司徒缺,这位一直以来都以文吏形象示人的管事,此刻也拔出了一柄防身的长剑,护在车前。
他的剑法虽然远不如那些锐士精湛,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决绝的死志。
他知道,一旦他倒下,车内的投资,将血本无归。
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些为了保护她而浴血奋战的陌生面孔。
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迅速地凋零。
她的心中,没有悲伤,没有感动,甚至没有丝毫的波澜。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于麻木的理智。
她知道,这些人的死,是必要的。
他们是吕不韦为了保护她这件货物,而支付的成本。
他们的死亡,唯一的意义,就是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
终于,最后一名秦国锐士,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司徒缺孤零零地,面对着数十名狞笑着逼近的黑衣人。
“结束了。”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声音沙哑地说道。
他缓缓地,走向了马车。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车帘的那一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银光,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车帘的缝隙中,爆射而出!
那名黑衣头领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想躲闪,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银光,太快,太刁钻,角度也太匪夷所思。
“噗嗤”一声。
政手中的那柄精钢短剑,精准地,从他眼眶的缝隙中,狠狠地刺了进去,直没至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的黑衣人,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他们那位不可一世的头领,像一截木桩一样,僵在原地。
他的脸上,还保持着狞笑的表情。
但他的眼睛,却已经失去了一切神采。
一缕混杂着红白之物的液体,从他另一个眼眶里,缓缓地流淌下来。
车帘,被从里面,一把掀开。
一个瘦小的、穿着锦衣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是政。
她的脸上,沾染了几滴温热的、属于那个黑衣头领的脑浆。
她的手中,空无一物。
她的剑,还插在敌人的脑袋里。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比任何出鞘的利剑,都更加冰冷,更加……可怕。
“下一个,是谁?”
她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七岁孩童的、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问道。
所有的黑衣人,都被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彻底镇住了。
他们无法理解,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精准、如此狠辣、如此致命的一击。
而就在他们愣神的这短短一秒钟。
另一道黑影,如同一只潜伏了许久的猎豹,从马车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扑了出来!
是赵高!
他的目标,是离他最近的一名黑衣人。
他没有去攻击对方的要害。
他整个人,像一块牛皮糖一样,死死地贴了上去,然后,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向了对方的……喉咙!
他手中的那柄青铜短剑,则像一条毒蛇,毫不犹豫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地、反复地,捅向对方的下腹、大腿内侧,这些防御最薄弱、却能造成最大痛苦和流血的地方。
“啊——!”
那名黑衣人,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遭到如此野蛮、如此下三滥的攻击。
这不是战斗。
这是野兽的撕咬!
一击得手,赵高毫不恋战。
他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立刻松口,从对方怀里钻出,几个翻滚,躲到了另一具尸体的后面,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疯狂与兴奋光芒的眼睛,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政的致命一击,与赵高的野兽撕咬,这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的攻击方式,在瞬间,就彻底摧毁了这些黑衣人的心理防线。
他们不怕死。
但他们怕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两个孩子的、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狂。
他们的阵型,出现了短暂的、但却致命的混乱。
而司徒缺,这位一直被政视为文吏的管事,在这一刻,也终于展现出了他真正的、隐藏至深的一面。
在政和赵高制造出那丝混乱的瞬间,他的身体,动了。
他不再是防守。
他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惊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主动地,杀入了敌阵。
他的剑法,远比之前表现出的,要精妙、狠辣百倍!
他根本不是什么文吏。
他是一个真正的高手!
一个吕不韦安插在政身边,最隐秘、也是最强大的……保护者。
政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赵高,像一头真正的野狼,在战场上游走,用最卑劣、最有效的手段,不断地制造着混乱和伤口。
她看着司徒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在敌群中冲杀,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而她自己,则缓缓地,走上前,从那个已经死去的头领的眼眶里,用力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
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腥。
味道,很咸。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没有恐惧,没有恶心,没有丝毫的动摇。
只有一种,将命运,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的、冰冷的……快感。
她没有再加入战团。
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用最震撼的一击,打破了僵局,为司徒缺和赵高,创造了机会。
而她自己,这件最宝贵的货物,现在需要做的,是……保存体力,观察战场,准备应对,下一次可能到来的……危机。
她,才是这场狩猎中,真正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