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溪几乎是从天亮就开始折腾。
衣柜里的衣服被一件件拎出来，摊了满床满沙发，她对着镜子比划来比划去，总觉得不是太刻意，就是太随意。
「穿裙子会不会显得太郑重？好像我很在意这次……‘学术讨论’一样。」
「穿t恤牛仔裤又会不会太随便？万一他觉得我不尊重这场……呃，物理学批判大会？」
最终，她选定了一条看起来清爽又带点俏皮的浅蓝色连衣裙，既不夸张，又比平时上学穿的校服多花了那么一点点心思。
吃过午饭，她更是早早开始梳洗打扮，头发梳了又拆，拆了又梳，最后扎成一个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调整过角度的马尾。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个“自然”的笑容，又从妈妈梳妆台上偷偷蹭了点无色唇膏。
出门前，她第N次检查手机——没有新消息。很好，他没有临时取消。
夏日的午后，阳光白晃晃的有些刺眼。林溪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星空影城门口，心脏在胸腔里像个不安分的小鼓槌，咚咚敲个不停。她站在巨大的电影海报旁，假装在看预告片，眼神却不停地往电梯口和扶梯方向瞟。
离两点还差十分钟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辰从扶梯上来了。
他没穿校服，是一件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和深灰色休闲长裤，身姿依旧挺拔，但少了些在学校时的严肃刻板，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男生应有的清爽。他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确认时间，然后抬眼望向影院门口。
林溪的心跳瞬间飙上了一百八。
他看到她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朝她走来。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轮廓。
“班长！”林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活泼，朝他挥了挥手。
陆辰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落在她脸上。“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来得挺早。”
“啊，我也刚到！”林溪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感觉脸颊有点发烫。她注意到他手里只拿着手机，“你……没买票吗？”
“买了。”他晃了晃手机，“线上订的。”他顿了顿，看向取票机，“我去取票，你……”
“我等你！”林溪立刻接话。
看着他走向取票机的高挑背影，林溪悄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腹诽：「居然线上订票……不愧是班长，计划周详。」
取完票，离开场还有一会儿。两人站在熙熙攘攘的影院大厅里，一时有些沉默。周围是情侣的依偎、朋友的嬉笑、孩子的吵闹，衬得他们这对“基于物理学漏洞探讨而相约观影”的组合，格外突兀。
“要……喝点什么吗？”陆辰打破沉默，目光扫向旁边的饮品台。
“啊？哦，好啊！”林溪忙点头。
两人走到饮品台前，看着花花绿绿的菜单。
“你喝什么？”陆辰问。
“我……奶茶吧，原味的就行。”林溪看着那些复杂的品名，选择困难症都要犯了。
陆辰对店员说：“一杯原味奶茶，去冰。一杯冰美式。”
等他付完钱，林溪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记得她不喝冰的？好像是之前体育课她生理期肚子疼，他作为班长过来问过一句？这种小事他也记得？
捧着温热的奶茶，林溪小口吸着，甜腻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检票入场，影厅里光线昏暗。找到位置坐下，是中间偏后的连座。柔软的座椅，环绕的音响，大屏幕上播放着贴片广告，营造出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私密氛围。
林溪正襟危坐，双手捧着奶茶，感觉比期末考试坐在考场里还紧张。她能清晰地闻到旁边陆辰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合着冰美式微苦的气息。
电影开始了。《星际穿越》的宏大叙事和浩瀚宇宙画面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当库珀的飞船被卷入黑洞“卡冈图雅”时，那震撼的视效让她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旁边的陆辰微微倾身过来。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他特有的清冽嗓音，在震撼的配乐背景下，低声说：
“看，这里的引力透镜效应，表现方式有问题。”
林溪：“……”
她所有的沉浸感瞬间被这句话砸得粉碎。
她扭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眼神专注地盯着银幕，眉头微蹙，一副严肃认真的学术探讨模样。
林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是“学术讨论”的一部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学术”：“是、是吗？哪里有问题？”
“按照理论，影像扭曲的程度和方式不对……”他开始低声解释起来，夹杂着一些“奇点”、“视界”之类的词汇。
林溪半懂不懂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银幕移到了他脸上。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转，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忽然觉得，比起黑洞和五维空间，眼前这个一本正经解说着物理学漏洞的少年，才是更吸引她的那个神秘宇宙。
电影后半段，剧情愈发感人。当库珀穿过黑洞进入五维空间，试图与过去的女儿沟通时，那种跨越时空的父爱让林溪鼻子发酸，眼眶微微湿润。
她偷偷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想去拿放在扶手上的奶茶，想用甜味压一压涌上来的情绪。
手指刚伸出去，却碰到了另一只微凉的手。
是陆辰的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手放在了扶手上，两人的小指无意间碰到了一起。
像触电一般，林溪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陆辰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收回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林溪似乎看到他的耳廓轮廓，微微绷紧了些许。
他没有看她，依旧盯着银幕，只是那只手，缓缓地、不着痕迹地，放回了自己的腿上。
扶手上空了出来。
影厅里回荡着汉斯·季默磅礴而忧伤的配乐，主角的命运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但林溪所有的感官，却都聚焦在了刚才那一瞬间，小指相碰的、微凉而短暂的触感上。
直到电影结束，灯光亮起，她还觉得那根小指在隐隐发烫。
随着人流走出影厅，重新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两人都有些沉默。刚才影厅里那短暂的触碰，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余波未平。
“那个……”林溪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试图找点话题，“电影……还挺好看的。虽然，嗯，有漏洞。”
“嗯。”陆辰应了一声，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看着前方，“剧情设定本身，有可取之处。”
典型的陆辰式评价。
走到影院门口，该分道扬镳了。
“那我……从这边走了。”林溪指了指右边的公交站。
“嗯。”陆辰点头。
林溪转身，刚走出两步，却又被他叫住。
“林溪。”
她回头。
陆辰站在几步开外，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形成光晕。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是平静的，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顿了顿，才开口，声音平稳如常：
“今天的‘物理学漏洞探讨’，”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选择措辞，
“很有收获。”
说完，他朝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根仿佛还残留着触感的小指。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很有收获？
是啊。
她也觉得。
很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