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复位键,却又处处透着不同。实验室窗外的银杏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对抗着冬日苍白的天空。熟悉的仪器嗡鸣,熟悉的咖啡香气,熟悉的同门讨论声,一切都回归了原有的轨道,但林溪知道,有些东西,在她心底,已然悄然移位。
那篇顶刊论文的正式在线发表,在课题组内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也为她带来了更多学术上的关注——几封来自陌生学者的讨论邮件,甚至有一所海外高校的博士后职位询问。林溪处理得体的同时,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陆辰提到的那个交叉方向上。莫尔斯的那本经典着作艰深晦涩,她耐着性子,如同蚂蚁啃骨头般,一页页地研读,在笔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
与陆辰的联系,恢复到了之前的频率和模式,仿佛北欧那场雪、那次晚餐、那个触碰,都只是平行时空里发生的一场幻梦。邮件往来依旧是简洁的学术探讨,他偶尔会在她遇到瓶颈时,发来一两篇关键的参考文献,或者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思路中的盲点。视频通话时,他的背景通常是书房,神情专注而平静,问及她的研究进展,语气是纯粹的师长关切。
林溪也配合着这种“遗忘”,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学术探讨的冷静面具之下。她不再去揣测他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平淡话语背后的含义,只是更加努力地投入到新的研究中,试图用知识的密度来填满那些因他而生的、隐秘的空隙。
然而,有些痕迹,并非刻意忽略就能抹去。
一个周六的下午,林溪去图书馆还书。穿过社科阅览区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靠窗的一个座位,脚步猛地顿住。
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的背影,正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侧脸线条冷峻而专注。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也将他手边那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映照得格外清晰。
是陆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他那座城市,在他的研究所里。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失序。林溪僵在原地,进退维谷。是上前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悄然离开?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陆辰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越层层书架和稀疏的人影,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
在静谧得只有书页翻动声和阳光流淌的阅览室里。他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沉淀下来,变得深沉难辨,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有些无措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颔首。
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却像一道无声的指令,又像一种无形的牵引。
林溪所有试图筑起的冷静防线,在他这平静的注视和无声的召唤中,瞬间土崩瓦解。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微哽,迈开脚步,朝着那个靠窗的座位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走到他桌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
“陆老师。”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嗯。”他应了一声,合上手中的书,书的封皮是那本她正在啃的莫尔斯着作的另一个版本,“来找资料?”
“来还书。”林溪晃了晃手中要归还的几本书。
他目光扫过她手里的书,都是与那个交叉方向相关的奠基性着作。“进度如何?”
“还在打基础,有点吃力。”林溪老实回答。
“正常。”他语气平淡,“这个领域门槛不低,急不来。”
对话内容寻常,语气也平淡,但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却莫名地粘稠而紧绷。阳光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也将他眼底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深藏的情绪,隐约勾勒出来。
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下午有空吗?”
林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学术探讨,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询问。
“……有。”她听到自己回答,声音轻得像羽毛。
“附近有家茶馆,普洱不错。”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去坐坐?”
不是命令,是询问。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林溪看着他拿起围巾的动作,看着他平静却专注的眼神,忽然明白,北欧的雪从未融化,那些被压抑的、未曾言明的情绪,只是被暂时覆盖,如同。而此刻,阳光正好,积雪之下,有些东西,正破冰而出。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