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山林眼睛一亮,往火盆边凑了凑:“真能成?要是试机顺了,咱村今年收红薯可就省大劲了。”他搓着手笑,“我家那二亩坡地,往年刨红薯能累折腰,你这机器要是管用,我第一个报名用!”
李金山在旁边接话:“这小子琢磨大半年了,图纸画了厚厚一沓,苏晚那丫头也帮着改了几回程序,错不了。”
乔惠听着,忽然想起什么:“骁龙,上次你说机器缺个零件,我让表哥问了,他说他厂里库房有,等他下次顺道给你捎回来?”
李骁龙愣了一下,才想起前几天随口跟她提过一句,没想到她记这么牢。“真能弄到?那可太省事了,我正愁镇上买不着合适的。”
“小事,”乔惠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星子溅起来,映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取,回头得请我吃龙江那家灌汤包。”
“没问题。”李骁龙笑着应下,心里暖烘烘的。
孙山林看在眼里,端起李金山递来的酒杯:“来,咱不说机器了,喝酒。骁龙,你也陪你山林伯喝一杯,男人嘛,总得练练。”
李骁龙刚要摆手,乔惠在桌下悄悄碰了碰他的腿,冲他挤眼睛:“少喝点没事,我帮你挡着。”他只好端起酒杯,跟孙山林轻轻碰了一下,抿了小口,辣得嗓子眼发烫,惹得乔惠在旁边偷笑。
火盆里的炭烧得正旺,映得满屋子亮堂。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小了,屋檐下的冰棱滴着水,“嗒嗒”敲在石阶上。屋里的猜枚声、说笑声混着红薯的甜香,把这初九的午后,酿得像杯温好的酒,绵厚又暖心。
孙山林喝到兴头上,撸起袖子要跟李金山再猜几枚。李骁龙趁机溜到门口,看屋檐下的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光,忽然听见身后窸窣响,乔惠也跟了出来。
“屋里太闷了,”她往手心里哈着气,眼睛瞟向远处那棵老槐树,“你看,麻雀都冻得缩在枝桠上。”
李骁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只灰麻雀挤在光秃秃的枝子上,抖着翅膀啄雪。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柴房走:“等我会儿。”
片刻后,他捏着把小米出来,撒在门外的雪地上。麻雀们起初警惕地蹦跶着,见没人动,终于大胆飞下来,啄得小米“沙沙”响。
“你还挺会招鸟儿。”乔惠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两人并肩站着看麻雀啄食,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缠成一团。
屋里传来李金山喊喝酒的声音,李骁龙应了声,却没动。乔惠忽然说:“等去了龙江,我带你去江边看冰灯吧,除夕夜我去看过,可好看了。”
“真的?”李骁龙转头看她,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骗你干啥,”乔惠踢了踢脚下的雪,“不过你得请我吃冰糖葫芦,要山楂的,裹厚厚的糖壳。”
“行。”李骁龙点头,心里忽然盼着日子过得快点,又盼着这几天能慢点。
屋里的猜枚声又起,门外的麻雀吃饱了,扑棱棱飞上天,留下几片羽毛落在雪地里。乔惠拽了拽他的胳膊:“进去吧,别让李叔他们等急了。”
两人往屋里走,她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得很近,像两枝并蒂的梅。火盆里的炭还在烧,烤红薯的甜香漫出来,把这初九的午后,烘得越发绵长。
日头偏西时,孙山林揣着半瓶酒,脚步发飘地往家走,临走前还拍着李骁龙的肩:“小子,等你挖薯机成了,伯请你喝庆功酒,到时候猜枚可别再输得脸红脖子粗。”
李骁龙送他到门口,回来时见乔惠正帮着他妈收拾桌子,红棉袄的袖子挽着,露出细白的手腕。火盆里的炭快燃尽了,她往里面添了块新炭,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她眼尾发亮。
“你妈蒸的红薯真甜,”乔惠擦着手说,“比城里买的蜜薯还糯。”
李骁龙他妈笑着往她兜里塞了两个烤好的红薯:“带回去给你爸妈尝尝,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甜着呢。”
乔惠刚要推辞,被李骁龙推了一把:“拿着吧,我家红薯多的是。”
眼看天要擦黑,乔惠拎着红薯站起来:“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妈该念叨了。”
李金山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惠丫头,这是给你带的柿饼,前几天晒的,软和了。”
乔惠接过来,布包沉甸甸的,心里暖烘烘的:“谢谢李叔曲婶,总让你们破费。”
“跟咱还客气啥。”李金山摆摆手,冲李骁龙使眼色,“送送人家,路上滑。”
摩托车刚驶出村口,乔惠忽然在后座喊:“停一下!”
李骁龙把车停在桥边,看她跳下去,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给你的,昨天忘了。”是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边缘还磨得光滑。
“我在医院没事刻的,”乔惠挠挠头,“不好看,你别嫌弃。”
李骁龙捏着木牌,木头的纹路蹭得手心发痒,忽然想起上初中同桌时,她总爱捡些碎木头给他刻玩意儿。他把木牌揣进棉袄内兜,声音有点闷:“挺好的,我收着。”
乔惠眼睛亮了亮,重新坐上后座,搂住他腰的手紧了紧:“走吧,天黑透了路不好走。”
摩托车“突突”驶进暮色里,桥边的雪地上,还留着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被晚风吹起的雪沫子慢慢盖住,只余下远处村庄的灯火,在雪夜里明明灭灭。李骁龙摸了摸内兜,木牌隔着棉布传来温温的触感,像颗悄悄发了芽的种子,在这初九的黄昏里,慢慢扎下根来。
送乔惠到家时,她妈正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摩托车影就迎上来:“可算回来了,锅里的菜都快凉了。”
乔惠跳下车,把手里的柿饼和红薯往她妈怀里塞:“曲婶给的,可甜了。”又转头冲李骁龙摆手,“你快回吧,路上慢点。”
李骁龙“嗯”了一声,发动摩托车,后视镜里乔惠的红棉袄越来越小,直到拐过街角看不见了,他才摸出内兜的木牌,借着昏黄的路灯看——小兔子的耳朵歪歪的,眼睛却刻得圆溜溜的,像乔惠笑起来的样子。
回到家,李金山正坐在炕桌旁算账,见他进来,抬眼瞟了瞟他攥着木牌的手,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块柴。他妈端着碗热汤面过来:“快吃,特意给你留的,加了两荷包蛋。”
李骁龙坐到炕边吃面,热汤熨帖着胃,忽然想起乔惠说的冰灯,筷子顿了顿:“妈,开学回龙江,我想跟乔惠一起坐白班车。”
他妈笑着往他碗里加了勺醋:“我跟你爸早合计好了,让她多照看你点。那丫头见识广,比你机灵。”
李金山放下账本,慢悠悠地说:“别光顾着玩,挖薯机的零件别忘了取,还有苏晚那边,也该打个电话和她通通气。”
“知道了爸。”李骁龙扒拉着面条,心里却盘算着龙江的冰糖葫芦该是啥味儿。窗外的雪彻底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院子照得白茫茫的,屋檐下的冰棱闪着清辉,像一串串没点亮的灯。
他把那块木牌小心地放在窗台,挨着昨天那枝梅花。梅香混着木头的清味,在暖融融的屋里漫开来,把这初九的夜晚,铺得像条慢慢铺向远方的路,踏实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