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四的日头格外暖，李骁龙揣着那份被手心汗浸得发皱的协议草稿，站在农机公司门口时，手心还在冒汗。乔惠攥着他另一只手，指尖带着帆布包上粗布的纹路：“别慌，咱的挖薯机试过三回了，师傅都说结实。”
进了办公室，经理指着合同上的条款笑：“你们这机器，在周边村镇试验时反响最好，农户说挖得又快又匀，红薯表皮都没擦伤。”他顿了顿，笔在“量产规格”那栏敲了敲，“就按你们说的，铁爪角度保持三十五度，缓冲装置换成弹簧的，更耐用。”
李骁龙盯着“技术专利归属”那行字，忽然想起仓库里被磨秃的砂纸、乔惠写满公式的笔记本，还有腊月里在雪地里冻裂的手套。乔惠在旁边轻轻碰了碰他胳膊，他才回过神，在乙方那栏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比仓库里的敲打声更让人心里发颤。
签完字，经理递过预付款的支票，乔惠接过来时，手指微微发抖——那串数字够买十台新摩托车。李骁龙却盯着墙角的样品架，上面摆着他们那台红漆挖薯机的缩小版，旁边标着“实用新型奖”的铜牌。
“下个月就能开工生产，”经理拍他肩膀，“到时候你们来厂里盯质量，工钱按技术员算。”
出了农机公司，风里飘着炸糕的甜香。乔惠把支票小心翼翼夹进笔记本，忽然拽着李骁龙往公园跑。梅树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她却指着枝头鼓起的芽苞笑：“你看，它们在等明年开春呢。”
李骁龙从兜里摸出相机，对着枝桠按下快门。这次乔惠没躲，反而凑近了些，肩膀挨着他的胳膊。“等第一批挖薯机出厂，”她轻声说，“咱给每台机器都喷上点梅花图案吧？”
“好啊。”李骁龙看着取景器里的两个影子，心里那棵去年冬天种下的花种，好像借着这暖日，正往上拔节，要开出满树的花来。
坐上去龙江的火车，李骁龙拨了苏晚的号码，响了两声，就传来苏晚清亮的声音：“骁龙？挖薯机的事咋样了？”
“成了！”李骁龙对着话筒笑，声音里的雀跃压都压不住，“今天跟我们县城农机公司签了协议，下个月就开工量产！”
“真的？！”苏晚那边像是跳了起来，背景里隐约有键盘敲击声，“我就说你们能成！那机器我上次去看时就觉得靠谱，铁爪角度调得特讲究，缓冲装置也想得细。”
乔惠搂住李骁龙的肩膀，耳朵贴到他手机上，听着苏晚在那头算：“你们这机器成本低，效率又高，周边县的农户肯定抢着要。这第一家开了头，往后啊，保准有第二家、第三家找上门来！”
“借你吉言！”李骁龙摸了摸后脑勺，“第一个要感谢的是你，到学校我得好好请你吃一顿，并给你重奖。”
苏晚笑起来，“对了，乔惠呢？让她接电话，我得跟她道声喜，她记的那些笔记，可比我课堂上听的有用多了！”
李骁龙看着她对着话筒笑，阳光穿过她耳后的碎发，像撒了把碎金，心里忽然觉得，苏晚说的“第二家、第三家”，就像田里的苗，只要肯下力气，总会一茬茬地冒出来。
挂掉电话，乔惠说：“苏晚坐今晚的九点的飞机，大概十一点到，咱们和她去机场汇合。”
李骁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点点头，时间够用。
火车哐当哐当往前跑，窗外的田野渐渐褪去冬日的枯黄，冒出层浅浅的绿。乔惠把笔记本摊在小桌板上，指着上面画的梅花图案：“你说喷在机器侧面好看，还是车头？”
李骁龙凑过去看，铅笔描的花瓣带着点憨态，像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都喷上，让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咱做的。”他摸出相机，翻到县城公园那张照片，乔惠的脸红扑扑的，和枝头的梅花叠在一块儿，“等苏晚来了，让她给咱这图案提提意见，她懂的多。”
乔惠抿着嘴笑，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早上我妈塞的糖糕，还热乎着呢。”掰开一块递过去，糖汁顺着指尖流下来，甜得人舌尖发麻。
车到龙江时，天刚擦黑。两人按着地址找到苏晚说的出站口，远远就看见个穿米色风衣的姑娘挥着手跑来，帆布包上挂着的龙都大学徽章晃得发亮。“可算找到你们了！”苏晚一把抱住乔惠，又拍了拍李骁龙的胳膊，“比年前看着精神多了，尤其是你，李骁龙，签了合同就是不一样，腰杆都直了！”
李骁龙挠挠头，刚要说话，乔惠已经把笔记本递过去：“你看这梅花，想喷在机器上，成不？”苏晚翻开本子，指尖点着花瓣：“这弧度得再改改，太圆了显钝，稍微带点尖儿，像真花刚绽的模样。”她忽然抬头笑，“不过最重要的是，得让人家看见就想起你们俩，这才是独一份的记号。”
三人往机场外走，晚风带着点凉意，苏晚说起实验室的新发现：“最近在研究怎么让挖薯机兼带分拣功能，要是成了，农户挖完直接分大小，省老鼻子事了。”李骁龙听得认真，乔惠已经掏出笔，在笔记本边角飞快地记。
路灯把三个影子拉得老长，李骁龙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两个姑娘，忽然觉得，这趟省城之行，不光是等苏晚，更像是把仓库里的敲打声、田埂上的笑声，都装进了往前跑的日子里，沉甸甸的，又亮堂堂的。
宿舍楼道里飘着股新刷的石灰味，李骁龙把帆布包往靠门的床板上一放，铁架床吱呀响了一声。
林墨和赵磊明天下午到，拿起宿舍201电话拨给周明轩时，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起，背景里是汽车鸣笛：“我到校门了！你下来接我一把，我拎着我妈给带的酱肘子，沉死个人！”
李骁龙笑着应下来，抓起外套往外跑。出了宿舍楼，就看见校门口的路灯下，周明轩正踮着脚挥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油星子把布袋浸得发亮。
“可算找着你了！”周明轩把网兜塞给他，“我妈非让带，说给你和林墨，赵磊尝尝，咱宿舍第一顿夜宵，就靠它了！”
两人往回走，骁龙附在周明轩的耳朵上，猛抬头，瞅着他：“什么？你那挖薯机签合同了？牛逼啊！”
李骁龙嘿嘿笑：“多亏乔惠和苏晚帮忙。对了，晚上约了她俩吃夜宵，就在学校后街的馄饨摊，去不去？”
“去！咋不去！”周明轩拍着大腿，“男女搭配，吃饭不累，正好一对一，走，先把肘子放宿舍，咱这就过去！”
楼道里的灯亮了一串，李骁龙看着周明轩风风火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空荡荡的宿舍，像是一下子被填满了——有即将到来的林墨和赵磊，有手里沉甸甸的酱肘子，还有后街等着他们的馄饨香，热热闹闹的，像极了村里丰收时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