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校园一下子空了大半，梧桐叶落在空荡荡的路上，踩上去沙沙响，像老家冬日没人的晒谷场。李骁龙在宿舍支起小桌子，摊开山地地形图和收获机草图，赵磊回家前塞给他的篮球在墙角滚了滚，停在林墨留下的那本《中国野菜图谱》旁。
周明轩临走时喊他去浙江玩，被他笑着摆手拒绝了：“试验田的红薯该测生长数据了，张教授说假期没人，正好方便记录。”其实他是算过账的，来回车票够买半学期的草稿纸，还不如留在学校，把挖掘爪的模型再改改。
第一天清晨，他揣着笔记本去试验田，露水打湿了裤脚，倒让他想起秋收时的老家——爸总说“露水重的日子，红薯长得最疯”。他蹲在地里数侧根的数量，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苏晚背着标本夹站在田埂上，白球鞋沾着泥，像刚从画里走出来。
“你也没回家？”李骁龙有点意外。
“我妈让我跟着张教授整理野生植物标本，”苏晚举了举手里的夹子，“正好你在，帮我扶下尺子？这株的主根快突破七十厘米了。”
两人在地里忙到日头升高，苏晚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我妈寄的桂花糕，尝尝？”米香混着桂花香，甜得很清爽，像龙都大学的秋天。李骁龙想起乔惠前两天托人捎来的柿饼，硬邦邦的，嚼起来却越嚼越甜，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递过去：“俺老家的，你试试。”
苏晚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比超市卖的有韧劲，是太阳晒得足吧？”
“嗯，得晒够四十天，”李骁龙看着她嘴角沾的柿饼屑，忽然觉得这空旷的校园也没那么冷清了，“每天翻两次，跟照顾娃似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约好了似的，一早在试验田碰头。李骁龙测数据，苏晚画标本，中午就在食堂凑钱买两个菜，他总把肉夹给她，说“你画图费脑子”，苏晚则把食堂免费的汤端给他，笑他“蹲地里耗体力”。
五号那天变天，风卷着雨丝打在身上凉飕飕的。李骁龙正往模型上涂胶水，宿舍门被敲响了，开门看见苏晚抱着个纸箱，头发湿漉漉的：“我妈寄了床厚被子，给你加一床，晚上画图别冻着。”箱子里还有个小布包，打开是晒干的红薯花，“我查了资料，这花晒干泡茶能安神，你熬夜改图时喝。”
李骁龙摸了摸被子，暖烘烘的，像晒过太阳的被褥。他想起自己带的那床粗布被单，还是妈用旧衣服改的，边角磨得发毛，却被苏晚带来的暖意衬得格外踏实。
假期最后一天，两人在实验室整理数据，夕阳透过窗户，把两张并排的草稿纸照得透亮——一张画着密密麻麻的根系分布图，一张是改了又改的挖掘爪草图，线条在纸上交叠，像两片悄悄缠绕的红薯藤。
“明天开学，赵磊他们该回来了。”苏晚收拾着标本夹，忽然说，“农业博览会的票，我帮你领了。”
李骁龙看着她手里的两张票，忽然觉得这个没回家的国庆，省下的不只是车费。墙角的篮球似乎又滚了滚，撞在那本野菜图谱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像在替他应和。
国庆最后一天的傍晚，李骁龙和苏晚刚把实验室的器材归位，就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大嗓门。赵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冲进来，手里还拎着只扒鸡：“想我没？我妈非让我带只德州扒鸡，今晚咱加餐！”
紧随其后的周明轩拖着行李箱，头发烫成了微卷：“看看我的新发型！我妈说这样见女生更精神。”他眼睛一扫，落在苏晚身上，立刻笑成月牙眼，“苏晚也没回家？太好了，我带了杭州的藕粉，明天冲给你喝！”
林墨最后进来，手里抱着个纸筒，推了推眼镜：“我爸找的老木匠，给你俩带了点东西。”打开一看，是两把小木尺，刻度精准，手柄处刻着细密的花纹，“说你们量数据用得上，比塑料尺结实。”
宿舍瞬间被行李和笑声填满，李骁龙看着赵磊把扒鸡往桌上摆，周明轩给苏晚递桂花糖，林墨默默把小木尺分到两人手里，忽然觉得这空旷了七天的屋子，像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对了骁龙，”赵磊啃着鸡腿含糊道，“乔惠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她轮休，想过来看看你。”
李骁龙心里一动，刚想说“好”，就见苏晚把那包红薯花往他桌上推了推：“这个你收着，记得泡茶喝。”她拿起自己的标本夹，“我先回宿舍了，明天博览会见。”
周明轩立刻跟出去：“我帮你拎标本夹！正好聊聊杭州的园林……”
赵磊撞了撞李骁龙的胳膊，挤眉弄眼：“可以啊你，国庆七天，跟苏晚在试验田‘搞研究’呢？”林墨翻着新借的书，忽然插了句：“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博览会那边有雨，记得带伞。”
李骁龙摸了摸桌上的小木尺，手柄处的花纹硌着手心，像老家木犁上的纹路。窗外的月光又爬上窗台，照在他摊开的博览会展位图上，苏晚圈出的“小型农机展区”被他用红笔描了又描。
他忽然想起假期里和苏晚在试验田的清晨，露水、桂花糕、柿饼的甜，还有两人凑在一起改图纸时，她发梢蹭过他胳膊的痒。这七天没回家，省下的何止是车费，好像还有些更珍贵的东西，在空旷的校园里悄悄长了出来，像试验田深处扎得越来越牢的红薯根。
“明天早点起，”李骁龙把木尺放进抽屉，对着赵磊和林墨笑，“去晚了，好东西都被人抢了先。”墙角的篮球似乎又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点头应和。
农业博览会设在城郊的会展中心，远远就看见巨大的充气拱门，印着“智慧农业，科技兴农”八个字，红得晃眼。李骁龙攥着门票，手心微微出汗——这是他头回见这么大的场面，展厅里的农机模型比他画的草图精致百倍，玻璃柜里的种子标本闪着奇异的光泽，像被施了魔法。
苏晚比他熟门熟路，拉着他直奔小型农机展区：“你看那个！”她指着一台橙色的微型收获机，履带窄窄的，正模拟在坡地作业，“挖掘爪的角度和你上次改的很像！”
李骁龙凑近了看，眼睛都直了。说明书上的参数密密麻麻，他掏出草稿纸飞快地记，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比展厅的背景音乐还响。展区的工程师注意到他，笑着递过份资料：“同学是学农机的？这是我们新研发的山地款，还在测试阶段。”
“您看这样行不行，”李骁龙指着图纸上的改动，“如果把挖掘爪换成弹性材质，是不是能减少块根损伤？”工程师愣了愣，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有想法！来，咱们去办公室聊聊。”
等他从办公室出来，发现苏晚正蹲在种子展区前，对着一罐黑色的种子出神。“这是野生红薯的种子，”她指着标签，“我查过，抗旱性极强，但块根太小，没法量产。”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要是能和你老家的品种杂交，再配上你的收获机……”
“说不定能成。”李骁龙接过她手里的种子罐，罐身冰凉，却像揣着团火。他忽然想起爸蹲在田埂上的叹息，想起试验田那些扎向深处的根，觉得眼前的博览会不再是冷冰冰的机器和标本，而是能长出血肉的希望。
中午在会展中心的食堂吃饭，苏晚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倒出两杯红薯花茶，水汽氤氲了她的眼镜：“张教授说，下周农科院有场关于作物杂交的讲座，咱们一起去？”
“好。”李骁龙捧着温热的杯子，茶香混着展厅里的机油味，竟也不觉得违和。他看着窗外往来的人群，忽然觉得这七天没回家的决定，是这个秋天最划算的一笔账——省下的车费，换来了比车票更沉的东西，装在心里，沉甸甸的，却暖烘烘的。
离开展馆时，夕阳正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晚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个小布袋：“给你，我妈做的香囊，里面是晒干的红薯花叶，驱虫。”布袋上绣着片小小的红薯叶，针脚细细的，像她画的标本图。
李骁龙把香囊揣进兜里，和那张写满参数的草稿纸贴在一起。风从展馆的缝隙钻出来，带着桂花的甜香，他忽然想起宿舍墙角的篮球，想起赵磊的扒鸡，想起乔惠的柿饼，觉得这龙都大学的日子，就像这博览会的展厅，看似各不相干的东西，凑在一起，竟也成了幅热热闹闹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