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周明轩点了西湖醋鱼,酸香的气味漫了满桌。李骁龙正埋头研究周厂长给的生产线参数表,苏晚看着他被醋味呛得皱眉,悄悄把一杯龙井推到他手边。
“谢了。”他抬头笑了笑,眼里还沾着点专注的傻气,手指在纸上圈出“搅拌温度65c”,“这个温度刚好,既能融开桂花蜜,又不会破坏红薯的纤维。”
苏晚没说话,夹了块鱼肉给他:“尝尝这个,刺少。”看着他笨拙地挑刺,突然想起在龙凤村,他蹲在地里挖红薯,指甲缝里全是泥,却能精准地避开所有虫眼。原来认真的人,做什么都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
饭后散步到苏堤,路灯把树影投在地上,像幅晃动的水墨画。李骁龙突然停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罐子:“白天在梅家坞装的山泉水,你闻闻,带着茶香呢。”他把罐子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又慌忙移开目光。
“回去跟赵磊说,用这水泡红薯泥,说不定能带出点茶味。”他挠挠头,又开始琢磨雪糕,“再加点西湖藕粉,就叫‘苏堤双绝’……”
苏晚望着他说话时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心动,像藏在雪糕里的流心,不用刻意说破,却在每一次对视、每一次碰手里慢慢融化,甜得恰到好处。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的荷花瓣。
走到压堤桥时,李骁龙指着远处的游船:“你看那船上的灯笼,像不像咱实验室的灯?”他顿了顿,突然说,“等生产线开了,第一箱雪糕先寄给龙凤村的老乡亲人们,再给你奶奶寄两盒,让她尝尝苏州的杨梅混着杭州的龙井,是啥味。”
苏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她知道,这个满脑子都是雪糕的大男孩,其实把所有人都放在了心里。晚风拂过,她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慢慢融成一片,像块刚做好的双色雪糕,一半是龙凤山的土黄,一半是江南的水绿,甜得不分彼此。
夜里躺在床上,苏晚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心里像塞了块没化透的雪糕,又冰又沉。白天李骁龙递给她茶籽时的笑脸,和乔惠在实验室里帮他擦汗的样子,在脑子里搅成一团,甜丝丝的,又带着点涩。
她想起在试验田里,乔惠总是把最好的红薯样品留给李骁龙,调试机器时两人头凑头看图纸,默契得像共用一个脑子。乔惠会笑着骂他“满脑子挖薯机”,却总在他熬夜画图时,默默端来一碗热红薯粥——那是她从未参与过的、属于他们的熟稔。
手机里还存着白天拍的照片:李骁龙蹲在茶园里,手里举着红薯比划,背景里周明轩在笑。苏晚放大照片,看见他衣领上沾着片茶叶,突然想起乔惠总爱帮他摘掉身上的草屑,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他和乔惠姐,才是一路人啊。”她对着空气轻轻说,指尖划过屏幕上李骁龙的笑脸,像碰了碰易碎的糖。窗外的荷花香飘进来,甜得让人发慌,她却突然觉得,这香味里少了点龙凤村的土气——就像她和李骁龙之间,隔着的那些没说破的默契。
翻个身,看到枕头上放着他塞给她的“定胜薯糕”,包装上的齿轮小人还在笑。苏晚把它塞进抽屉深处,像藏起一个没说出口的秘密。她想,明天还是多拍点生产线的照片吧,拍机器,拍茶叶,拍西湖的水,就是别再拍他了——有些甜,只能远远看着,就像看别人碗里的雪糕,再馋,也不能伸手去拿。
天快亮时,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试验田里的一块红薯,看着李骁龙和乔惠蹲在地里笑,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暖得像刚蒸好的薯泥。
早餐时,李骁龙兴高采烈地展示新画的“苏堤双绝”包装,齿轮小人站在柳树下,手里举着半红半绿的雪糕。“乔惠肯定会喜欢这配色,”他用笔敲了敲图纸,“她上次还说,想在包装上加个小机关,能弹出红薯干试吃装。”
苏晚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头喝了口粥,粥里的桂花甜得有些发苦。“是挺好看的,”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乔惠姐心思细,肯定能把机关弄好。”
周明轩在旁边拆着新到的红薯样品,突然抬头道:“说起来,乔惠昨天打电话问进度,还特意叮嘱让骁龙少熬夜,说他一琢磨起雪糕就忘了吃饭。”
李骁龙嘿嘿笑:“她就爱操心。”话里的熟稔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苏晚心上。她想起乔惠给李骁龙缝补工装的样子,针脚细密得像评弹的弦,那是她学不会的妥帖。
去食品厂的路上,李骁龙还在念叨:“等回去让乔惠试试调杨梅龙井的比例,她对甜度特别敏感。”苏晚走在他身侧,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段路好长,长到能装下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路过一片桂花林时,李骁龙折了枝桂花递过来:“带回去给你奶奶插瓶。”花香漫过来,苏晚接过花枝,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这次却像触电般缩回。“谢谢,”她轻声说,转身加快了脚步,不敢看他眼里的疑惑。
车间里机器轰鸣,周厂长正和李骁龙讨论模具细节。苏晚举着相机,镜头对着忙碌的两人,却迟迟没按快门。取景框里,李骁龙指着图纸上的齿轮,侧脸专注,而她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他衣领上——那里空着,没有乔惠习惯性摘掉的草屑,也没有她能靠近的理由。
午饭时,她借口去拍茶园,一个人坐在茶树下发呆。风卷着茶叶落在脚边,像撒了把碎绿。她掏出手机,翻到乔惠的帖子,最新一条是实验室的旧零件展区,配文:“等骁龙回来,给齿轮刷层新漆。”下面李骁龙的评论亮着:“回来带杭州的龙井给你。”
苏晚轻轻按了锁屏。原来有些位置,早就被人占了,像龙凤村的土地认得出最适合的种子,李骁龙身边的位置,也早就刻好了乔惠的名字。她把那枝桂花插进茶丛里,想,就这样吧,做个拍故事的人也很好,至少能看着他眼里的光,看着他和乔惠把红薯雪糕做遍大江南北,这本身,就是件甜事。
回去时,李骁龙正拿着块新做的“龙井薯雪”等她,脸上沾着点抹茶粉:“快尝尝,按你说的减了糖。”苏晚接过来,咬了一口,清苦的茶香里,藏着点她自己才懂的、悄悄咽下去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