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一寸寸漫过朱漆门槛,将顾非晚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单薄。她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发白,指尖几乎要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府内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也将齐王白愈那袭玄色衣摆上的金线暗纹照得格外清晰。他倚着雕花门框轻笑的模样,竟与那日在花灯节亭中对视时如出一辙——那笑意里藏着三分慵懒,七分算计,却唯独没有半分真心。
晚儿今日倒像只炸了毛的猫儿。白愈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他抬手欲抚她发顶,修长的手指在灯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顾非晚却猛地侧身躲开,动作之大,撞得身后的博古架一阵摇晃。青瓷瓶叮咚作响,像是谁的心碎了一地。
殿下何必再装?当我是三岁稚子么?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枯叶。玄色衣袂带起的风裹着龙涎香逼近,那香气曾让她觉得安心,如今却只觉窒息。
白愈的指尖僵在半空,眼底的笑意逐渐凝固,化作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顾非晚仰头望着他腰间那枚明黄龙纹玉佩,在灯火下泛着刺目的光。
她忽然想起那日花灯节,这枚玉佩也是这样晃了她的眼,让她误以为看见了满天星辰。原来送簪子赔礼、糖葫芦,那日的烟火,以及……她的声音哽住了,那些温存的记忆此刻都成了扎在心口的刺,都是殿下为拉拢我兄长设的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她攥紧袖中白愈送的琉璃簪子,那簪子冰凉刺骨,几乎要冻伤她的手指。簪头的蝴蝶翅膀薄如蝉翼,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就像她此刻眼中将落未落的泪。是不是我们的初遇也都是殿下设计好的。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若千钧,压得她几乎站立不稳。白愈没有回答。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顾非晚忽然觉得可笑,她竟数着更声等待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
夜风穿堂而过,吹熄了最近的一盏灯笼,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渐渐模糊,最终融为一体,又各自消散。
就像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戏的相遇。
白愈的手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纤细的骨骼碾碎。鎏金烛台摇曳的火光在他阴鸷的眉眼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往日里总是噙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是淬了毒的寒冰。
是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顾非晚却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碎了一地的琉璃,清脆却带着支离破碎的痛楚。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滑落,坠入素白的衣襟,洇开一片潮湿的痕迹。
重要么?她轻声反问,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原来我不过是殿下棋盘上的一颗卒子,是不是也是随时可以为了大局牺牲的弃子。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
顾非晚望着白愈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觉得这场心动像极了初春的残雪——曾经洁白无瑕,却在阳光的照耀下融得仓促,化得狼狈。
她想起初见时他玩世不恭的身影,想起他教她下棋时修长的手指,想起他说要护她一世周全时眼中的温柔。如今想来,那些温柔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她不过是他权谋路上的一枚棋子,连真心都显得如此廉价。
殿下何必如此动怒?她轻轻挣了挣被禁锢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既然戏已落幕,何不体面收场?
白愈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反增。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看着她眼中破碎的光,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非晚...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够了。顾非晚打断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水,这场戏,我演累了。
雨声渐急,将她的声音彻底淹没。庭院里的海棠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粉白的花瓣混着泥水,像是谁破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