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夜深如墨。
烛火在窗前凝成一颗豆,将夜行云冷硬的侧脸切割出深邃的阴影。
他的指腹,一遍遍碾过那方素白手帕,感受着鲤鱼绣纹那独特的凹凸感。
是“双面异色绣”,错不了。
二十年前,宫里那位苏绣娘,就凭这手绝活,得过皇后的几句夸。宫里的东西,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
夜行云的眸光一寸寸冷凝,指尖猛地一僵,捻起了手帕一角。
不对劲。
这绣工,是宫里顶尖的秘技。
但这料子,却不是宫里的贡品云锦。
这只是民间富户最常用的细棉布。
顶级的宫廷秘技,出现在一块民间的破布上。
这感觉,就像一只本该在御花园饮露的仙鹤,却被发现死在了乡野的泥潭里。
违和,极其违和。
线索指向宫闱,却在最关键的地方,用一种最粗糙的方式断了。
不,不是断了。
夜行云缓缓合上眼。
这不是失误,这是个死结。
一个明晃晃摆在这里,引诱他去解,却在他伸手触碰的瞬间,能露出毒牙的陷阱!
有人在告诉他:你母亲的事,我门儿清。
有人也在警告他:顺着查,你必死。
“呵。”
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暴戾恨意再次冲顶,手腕上的红线也随之滚烫。
然而,还不等那股烫意灼伤皮肤,一股浓郁霸道、完全不合时宜的肉香就从门缝里硬挤了进来,蛮横地冲散了满室的冰寒。
这该死的盐焗鸡味儿!
夜行云眉心一蹙,抬眼看向门口。
只见阿缘抱着一只啃得油光锃亮的鸡腿,心满意足地倚着门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她看到夜行云在看她,还费力地腾出一只油乎乎的手,冲他晃了晃鸡腿,含糊不清地问:
“……次吗?”(吃吗?)
夜行云:“……”
他胸口那团准备燎原的业火,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滚烫的……鸡汤。
刺啦一声,灭得干干净净。
他收起手帕,起身走到阿缘面前,看着这个一脸天真、满脑子除了吃就是睡的小东西。
“知府夫人身上的那条红线,”他强压下烦躁,声线绷得笔直,“除了连着黑石滩,你还看到了什么?”
阿缘努力咽下一大口鸡肉,小脑袋一歪,似乎在认真回忆。
“嗯……”
夜行云屏住呼吸。
“很亮……”阿缘眼睛闪着光,一脸向往。
夜行云:“……还有呢?”
“好看……”阿缘又说,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油。
夜行云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说重点!那条线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形状、颜色、上面挂着东西没?”
“哦……”阿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给出了最终答案:
“像……一串糖葫芦。”
夜行云的cpU,当场干烧了。
“?”
“就是,一根红色的线,”阿缘伸出油腻腻的小指头比划着,“串着那个夫人,又串着那个……张海。线上头,还挂着好多亮晶晶的小红点点,跟山楂果似的!”
夜行云沉默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排山倒海而来,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让他窒息。
他突然悟了。
他不能再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一件探查因果的“神器”。
她不是。
她是个会做噩梦、会喊饿、会把要命的线索说成“糖葫芦”的……小饭桶。
他还能指望她什么?指望她现场报菜名吗?
“睡吧。”夜行云揉了揉眉心,声音透着疲惫。
“哦。”阿缘乖乖应了声,转身就走。
没两步,她又停下,回头瞅了夜行云一眼,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夜行云……好像也没那么凶嘛……”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抱着宝贝鸡腿,晃晃悠悠地回房了。
夜行云僵在原地。
他想冷笑,想骂她“不知死活”。
可话到嘴边,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默默走到阿缘房门口,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把自己“啪”一下摔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他伸出手,轻轻将门掩上。
他第一次发现,这条又冷又长的复仇路,竟也照进了一丝光。
一丝……带着盐焗鸡味的该死的人间烟火。
“王爷。”
就在这时,玄影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隔壁那个香甜的鸡腿梦。
瞬间,那点鸡汤味的烟火气被夜风吹得一干二净,森然的寒意重新夺回高地。
夜行云转身,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声音沉如寒铁:“说。”
玄影的头垂得更低,语气凝重。
“王爷,刚从知府衙门传来的消息。”
“知府夫人……回府之后,突然吐血昏迷。”
夜行云的眼神猛地一厉!
“府医束手无策,”玄影继续道,“钱万金已封锁府邸,许进不许出。我们安插在后院的暗桩,全被拔了。”
“吐血昏迷……”夜行云咂摸着这四个字。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他点破她和张海关系之后出事。
这是灭口?
还是……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