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蜜色，温景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锡箔包装纸在指间被揉得发皱，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陆星辞背着两个画板走在前面，帆布包带在肩上勒出浅浅的痕，他脚步放得很慢，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刻意等着身后那个步子有些踉跄的人。
快到镇子口的老槐树下时，一阵浓烈的酒气突然翻涌过来，像打翻了的馊水桶，呛得温景然猛地屏住呼吸，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街角的阴影里晃出来个男人，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沾着不明污渍，灰扑扑的衣襟大敞着，露出黢黑的胸膛，浑身散发着廉价白酒和汗臭混合的酸腐味，隔老远就能闻见。
他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都要晃三晃，浑浊的眼睛扫过街面，落到温景然身上时突然定住了。那目光黏糊糊的，像苍蝇叮在肉上，他咧开嘴，露出一嘴黄黑的牙，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含糊不清地笑：“哟，这小娘们长得……长得真不赖啊……”他往前凑了两步，酒气更冲了，“细皮嫩肉的，跟咱村口井里捞出来的水葱似的……让爷摸摸……”
污言秽语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过来，温景然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咚”地撞到陆星辞的胳膊，那点坚实的触感让他猛地想起系统里学过的防身术——侧身避开袭击者的正面、手肘狠狠击向对方软肋、借着惯性顺势脱身……可脑子里的步骤瞬间搅成一团乱麻，手脚像被钉在地上，指尖凉得发颤，连呼吸都忘了怎么调整，胸口闷得像堵着块石头。
那醉汉踉跄着往前扑，伸出的手油腻腻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和污垢，指节粗大变形，眼看就要碰到温景然的肩膀。
“滚开。”
陆星辞的声音突然炸响，像寒冬里淬了冰的石头，比镇子外结了薄冰的河水还要冷。他往前一步，稳稳地挡在温景然身前，背脊挺得笔直，比平时看着高出一截，像突然撑开的一把铁骨伞，把所有黏腻的恶意都隔绝在外。他本就比那醉汉高出小半个头，此刻微微眯起眼，瞳仁里的寒意像淬了刃的刀，竟让醉汉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
“你他妈谁啊？敢管……管你大爷的闲事……”醉汉梗着脖子骂骂咧咧，酒劲上头，眼神里带着浑不吝的凶气，可对上陆星辞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伸出去的手却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了似的。
陆星辞没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烂泥，里子裹着的狠劲让空气都凝住了。对峙了不过几秒，醉汉大概是被那股子不似少年人的冷意慑住了，喉结滚了滚，突然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嘴里嘟囔着“晦气”“神经病”，摇摇晃晃地往另一边的窄巷挪去，酸腐的酒气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淡去，像退潮的脏水。
直到那歪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温景然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手里的巧克力早就被捏扁，深褐色的浆汁从指缝挤出来，黏糊糊地沾在掌心，甜腻的味道混着残留的酒气，让人胃里一阵翻涌。后背沁出的冷汗把衬衫贴在皮肤上，凉得像敷了层冰，顺着脊椎往下淌。
陆星辞转过身，看到他苍白得像纸的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没事吧？”
温景然摇摇头，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谢谢你。”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尾音还带着点控制不住的发颤，像被风吹动的蛛丝。
陆星辞没接话，只是从帆布包里掏出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他，又把自己搭在胳膊上的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外套带着午后阳光晒过的温度，还有淡淡的松木香，是他放在阳台晾过的味道，像一床暖烘烘的小被子，稍微驱散了些那股令人作呕的酒气。
“以后遇到这种人，别愣着，先往我身后躲。”他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走在路上多看看四周，别总低着头数蚂蚁，听见没？”
温景然把脸埋进带着暖意的外套里，布料上的皂角香钻进鼻腔，让他发烫的眼眶稍微舒服了点，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瓮瓮的，像含着颗糖。
往家走的路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温景然攥着皱成一团的纸巾，反复擦拭掌心的巧克力渍，黏腻的触感和肩上的暖意形成奇异的对比，像心里同时揣着冰和火。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具身体带来的不只是外形的改变——当“女性”这两个字和“危险”像藤蔓一样缠在一起，那些曾在系统手册里看到的“夜间出行注意事项”“应对骚扰自救指南”，突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胸口发闷。
以前在温家，他是被护在重重羽翼下的少爷，出门有车接送，身边总跟着保镖，从未想过，仅仅是走在光天化日的镇上，会因为一副看起来柔软的皮囊，就招来这样露骨的冒犯。那种无力感比上次在田埂边遇到野狗时更甚，野狗可以用石头驱赶，可这种来自同类的恶意，像附骨之疽，带着让人窒息的黏腻，甩都甩不掉。
“别往心里去。”陆星辞像是察觉到他的低落，放慢脚步与他并肩，影子在地上轻轻蹭着，“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心里脏，看什么都带着味儿。”
温景然侧头看他，夕阳的光勾勒着他的侧脸，下颌线干净利落，嘴角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紧绷。刚才他挡在身前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不算特别宽厚，却异常稳妥，像突然长高的堤坝，把汹涌的脏水拦在了外面。他忽然觉得，这具让他时常感到别扭的身体，或许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让他看清了世界的另一面，那些藏在阳光底下的龌龊，也看清了身边人不动声色的守护，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
他把陆星辞的外套往肩上拉了拉，布料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还带着点红的眼睛。晚风吹过，带着远处人家烟囱里飘来的烟火气，混着饭菜的香味，掌心的巧克力渍渐渐凝固，在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褐色印子，像颗小小的痣。
有些东西，大概就是这样，总在猝不及防的恶意里，才更懂得被人护在身后的温暖，像寒冬里揣着的暖炉，烫得人心里发颤，却又舍不得放手。
走到村口的老磨坊时，陆星辞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他手里：“含着，甜的。”
温景然捏着那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在夕阳下泛着彩色的光，他指尖的凉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的影子重新交叠在一起，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不会断开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