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的警示与期许,如同在苏晚晚心湖中投下的一颗明矾,让那些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清晰。“蝉蜕于浊”,她需要的不再是被动的防御与等待,而是主动的破局与新生。
身体的康复给了她行动的资本,而接连出现的隐秘信息,则让她意识到这漪兰殿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仍有缝隙可循。她不再仅仅满足于通过云袖和常嬷嬷的只言片语来揣测外界,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这座囚笼本身的运转。
她注意到,每日清晨,会有一名年纪很小、看起来怯生生的扫地宫女,负责清扫漪兰殿后院那条通往宫墙排水孔洞的小径。那宫女总是低着头,动作麻利,扫完便匆匆离去,从不与任何人交流。
她还注意到,常嬷嬷每隔三两日,会在午后固定离开漪兰殿约一个时辰,据说是去尚宫局核对份例,或是与相熟的老姐妹叙话。而在此期间,殿内的看守会由雷首领麾下的一名副手暂代,那副手不如雷首领精明,警惕性也稍逊。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在苏晚晚眼中,却成了可能加以利用的节点。她需要信息,需要与外界建立一条属于自己的、更加可靠的联络渠道。
机会出现在一个难得的暖阳天。连日的积雪开始消融,檐下滴答着雪水,空气湿润而清新。常嬷嬷照例在午后离开了漪兰殿。
苏晚晚借口殿内炭气太重,想在廊下透透气。那暂代的副手见她在视线范围内,且神色如常,并未阻拦。
云袖陪在她身边,拿着绣绷做针线。苏晚晚倚着廊柱,目光似乎落在庭院中那几株绽放的腊梅上,暗地里却留意着后院的动静。
果然,那名怯生生的小宫女准时出现了,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开始清扫小径上融雪后的泥泞。
苏晚晚对云袖低声道:“去将我房里那瓶梅花清露拿来,这腊梅香气清冽,配着这雪后初霁,正好。”
云袖不疑有他,应声去了。
趁此间隙,苏晚晚缓步走向后院,看似被腊梅吸引。她走到离那小宫女不远不近的地方,俯身去嗅一枝低垂的梅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
“若想活命,申时三刻,浣衣局后巷。”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那小宫女浑身猛地一颤,抬起头,惊恐地看了苏晚晚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握着扫帚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但她没有惊呼,也没有逃跑,只是扫地的动作变得更加慌乱。
苏晚晚不再多言,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时云袖也拿着清露回来了。
“未眠,你看这梅花开得多好。”云袖笑着将小瓷瓶递给她。
苏晚晚接过瓷瓶,拔开塞子,清冷的梅香弥漫开来。她目光扫过那个已经埋头快速扫地、几乎要将地面扫秃一层皮的小宫女,心中并无把握。这是一次冒险的试探。这小宫女是否可用,是否敢来,都是未知数。但她必须迈出这一步。
申时三刻,浣衣局后巷。那是宫中低等宫女太监私下交易、传递消息的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易于隐藏。
回到殿内,苏晚晚的心绪并未完全平静。她在赌,赌那宫女对“活命”二字的恐惧与渴望,赌她背后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或把柄。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常嬷嬷回来了,一切如常。晚膳,汤药,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然而,就在晚膳后不久,云袖在收拾苏晚晚换下的衣物时,忽然“咦”了一声。
“未眠,你荷包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云袖从苏晚晚今日穿过的外衫暗袋里,摸出了一小团被揉得皱巴巴的、带着皂角味的湿纸团。
苏晚晚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许是不小心掉进去的,是什么?”
云袖展开那湿漉漉的纸团,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字:
“赵”
只有一个字。
赵?!
苏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是赵女史?!那个与重华宫小太监是同乡、曾给过她重华宫桂花糕的赵女史?!
这小宫女是赵女史的人?还是……这纸条是赵女史通过这小宫女传给她的?赵女史为何要冒险联系她?云袖之前的警告犹在耳边——“重华宫亦非净土,小心‘赵’”!
这一个小小的“赵”字,背后隐藏的信息量却大得惊人!是求助?是警告?还是另一个陷阱?
苏晚晚接过那湿纸团,指尖能感受到纸张被水浸透后的柔软和冰凉,那歪扭的字迹透着仓促与紧张。
“许是哪个小宫女不慎遗落的,沾了水,字都糊了。”苏晚晚语气平淡,随手将纸团丢进一旁的炭盆里,看着它被火舌迅速吞噬,化为灰烬。“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云袖哦了一声,并未在意。
苏晚晚的心却沉了下去。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赵女史的突然联系,将重华宫,或者说将三皇子萧铭身边的势力,再次拉入了她的视野。这意味着,萧铭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而这纸条能如此迅速地通过那个扫地小宫女传递进来,也印证了她的猜测——这漪兰殿的守卫,确实存在漏洞,至少,在低等宫人往来传递物品的层面,并非无懈可击。
暗香浮动,危机四伏。
一个小小的“赵”字,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颗足以引爆炸弹的石子。
苏晚晚知道,她与那扫地宫女的短暂接触,已经起了作用。一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线,已经悄然连接。
接下来,她要更加小心地经营这条线,也要弄清楚,赵女史这个突如其来的信号,究竟代表着什么。
夜色渐浓,漪兰殿内烛火摇曳。
苏晚晚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描画着那个早已化为灰烬的“赵”字,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而她,正身处漩涡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