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
——小斌的姐姐
——显然才意识到家里有陌生的年轻男性在场，
而自己还赤着脚，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动作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
纤长的手指轻轻勾过放在钢琴凳旁的一双柔软羊皮拖鞋，优雅地穿上。
整个过程中，她的姿态依旧从容，
只是在她穿鞋的间隙，那双清澈的眼眸快速抬了一下，瞥了许森林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点点因小小失仪而产生的羞恼。
小斌完全没察觉到这细微的互动，他献宝似的对许森林说：
“小许老师，我姐姐弹得超好吧！
她练琴很多年了，现在还在音乐学院上学，就已经被选上要去参加国际钢琴比赛了！”
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在场的保姆和小斌都以为，这位年轻的家教老师会像其他人一样，
顺势说出“真不错”、“很好听”之类的恭维话。
然而，许森林的目光从那双刚刚穿上拖鞋的玉足上移开，
再次落在那架昂贵的钢琴上，最后定格在女孩那张清丽却带着些许疏离感的脸上。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前世与无数音乐人、甚至一些钢琴家打交道的经历。
单纯的演奏技巧？
在这个年纪，确实算得上娴熟。
但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从来不只是技巧的堆砌。
至于她演奏的这首曲子……在他听来，
旋律、和声、情感层次都显得过于平庸。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这算不算一个机会？
就在女孩因为他的沉默而微微蹙起秀眉，小斌也露出疑惑表情的时候。
许森林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带着一种与他此刻身份不符的审视。
他迎上女孩的目光，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语气平淡得近乎随意：
“也就那样吧。”
话音落下。
整个客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小斌猛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旁边正准备去收拾碗筷的保姆也停下了动作，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看着许森林，又看看小姐，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而钢琴前的女子，脸上的从容和浅笑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的错愕。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无法理解自己苦练多年、备受赞誉的琴技，
在这个穿着寒酸的家教老师嘴里，只得到了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也就那样吧”？
这四个字，比任何尖锐的批评都更具杀伤力，因为它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斌看着姐姐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急得抓耳挠腮，
想开口打圆场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保姆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小斌的妈妈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
恰好听到了许森林那句石破天惊的“也就那样吧”。
在她印象里，这个小许老师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木讷的年轻人，
成绩好，教得也认真，她才放心让他长期来家里。
此刻，这轻飘飘却极具侮辱性的评价，让她也震惊地愣在原地，眉头紧紧蹙起。
许森林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却异常冷静。
他飞速盘算着：
这是一次机会！
看这家人的家境和这女孩走专业路线的架势，
抓住了，说不定就是一条快速接触上层资源、摆脱贫困的捷径！
没抓住也无所谓，大不了被赶走，失去这份兼职。
我堂堂穿越者，难道真要窝窝囊囊当一辈子家教不成？
赌一把！
于是，在死寂的沉默和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看着钢琴前那因为极度错愕和羞愤而微微颤抖的女孩，
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轻描淡写的弧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杯白开水：
“没听清？”
他故意顿了顿，清晰地重复，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我说，真不咋地。”
他似乎还嫌不够，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
“当然，比噪音强点。”
这确实是许森林的实话。
在他那被无数大师名作、经典乐章洗礼过的耳朵里，刚才那首曲子确实平庸得乏善可陈。
眼界不同，评判标准自然不同。
作为曾经的幕后制作人，他有这份专业上的骄傲和底气。
这是属于穿越者的骄傲！
然而，在场的其他人绝不会这么想！
“嗡——”
房间里的寂静达到了顶点，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快石化了，尤其是小斌的妈妈，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而那位姐姐，从小到大，
她听到的永远是“天才”、“未来之星”、“完美演绎”，
何曾受过如此直白、如此轻蔑、近乎羞辱的评价？
她精致绝伦的脸庞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因愤怒和委屈变得有些发白。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屈辱的水汽，眼圈泛红，
眼神中充满了羞愤、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深深刺伤的痛楚。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裙摆，因为极力克制着情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死死地盯着许森林，仿佛要将他这狂妄无礼的样子刻在心里。
客厅里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许森林感觉火候差不多了。
自己初来乍到，毫无根基，
再装下去万一真被这家人当成疯子轰出去甚至揍一顿，那可就亏大了。
见好就收，但收之前，必须亮出真本事！
在所有人
——小斌的茫然、保姆的惊恐、女主人的愠怒、以及那位姐姐羞愤交加
——的注视下，
他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是迈着平稳的步子，缓缓走到了那架光可鉴人的施坦威三角钢琴边。
姐姐还坐在琴凳上，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身体微微发抖，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这琴凳足够宽大，许森林也没有说话，直接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瞬间挨得极近，手臂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疯了？！”
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除许森林之外的所有人脑中。
姐姐更是浑身一僵，感受到身边传来的陌生男性气息，又惊又怒，内心在尖叫：
“他干什么？！
他怎么敢靠我这么近？！
这个无礼的混蛋！”
她下意识地想立刻弹开，但身体却因为过度的震惊和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而钉在了原地。
她绝不相信这个穿着寒酸、出言不逊的家教会弹钢琴！
钢琴在她认知里，是优雅与财富的象征，与他格格不入！
在所有人怀疑、错愕、愤怒的目光聚焦下，许森林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音乐厅里大师们忘我的演奏，
录音棚里对每一个音符的苛刻追求，
还有……自己莫名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茫然与孤独。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汇聚
——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未来的期许，
更有一种想要倾诉、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印记的强烈冲动。
他作为顶尖的音乐制作人，钢琴是他必须精通的基本工具。
此刻，他需要一首能瞬间打破偏见、展现绝对音乐审美和技巧的曲子。
它不能太复杂晦涩，要优美动人，
要能直击心灵，更要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就是它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平静，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黑白琴键。
完全无视了身旁那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羞愤交加的目光。
在姐姐咬牙切齿的注视下，他修长却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落在了那昂贵的象牙白键上。
然后，一段他们从未听过的、清澈如泉水流淌般的旋律，
如同被施了魔法，从他指尖轻柔地倾泻而出。
是《致爱丽丝》。
开头那几个简单而极具辨识度的音符响起的瞬间，客厅里仿佛时间静止了。
小斌妈妈脸上的愠怒瞬间凝固，转为愕然。
保姆张大了嘴巴，忘了呼吸。
小斌更是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钢琴，又看看许森林，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而反应最剧烈的，是坐在许森林身旁的姐姐。
当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时，她脸上的羞愤和怒火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击中，瞬间碎裂。
她猛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森林的侧脸，
看向他那双在琴键上娴熟跳跃、仿佛带有魔力的手指。
这旋律……她从未听过！
如此优美，如此纯净，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无限的温柔，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击在她的心尖上。
与她刚才演奏的那首“也就那样”的练习曲相比，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她也是专业的，她太清楚这看似简单的旋律背后所蕴含的音乐美感是何等高级！
这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即兴演奏出来的，这需要极高的音乐素养和创作能力！
他……他真的会弹！
而且……这曲子……
震惊、难以置信、一种被绝对实力碾压的羞愧，
以及作为音乐学习者对真正美好旋律的本能向往和悸动，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她原本因愤怒而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胸口的起伏也不再是因为生气，
而是因为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里，忘记了两人之间尴尬的距离，
忘记了之前的羞辱，完全沉浸在了这突如其来的、美妙得不像话的音乐里。
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愤怒，到震惊，再到迷茫，最后化为一种专注的聆听，
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醉。
许森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他将那份穿越后的孤寂、对未来的憧憬、以及音乐本身带来的慰藉，全都融入了这首经典的曲目里。
他的演奏或许在绝对技巧上不是最顶级的，
但那份融入其中的真挚情感和超越时代的音乐审美，赋予了这首曲子无与伦比的魅力。
当最后一个音符轻轻消散在空气中，余韵袅袅。
整个客厅，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这次的寂静，与之前那充满火药味的寂静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被极致的美所震撼后的失语，是一种三观被刷新后的茫然。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目光全都聚焦在那个缓缓抬起手指、神情恢复平淡的年轻家教身上。
姐姐怔怔地看着许森林的侧影，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