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作山河镇，魂归日月长”
丰达谷城的冬雪来得格外早。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细碎的雪花飘落在府衙前的青石阶上，很快便融化成水，渗入石缝之中。林劲羽站在檐下，看着两名衙役踩着木梯，将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缓缓摘下。
匾额上的金漆已经斑驳，边角处还有一道细细的裂痕——那是三年前他刚上任时，一名老妇击鼓鸣冤，衙役阻拦不及，让她一头撞在匾额上留下的。当时鲜血顺着“明”字流淌而下，像是给这块匾额外添了一笔朱砂。
如今，它也要被收走了。
“大人......”师爷赵诚捧着用红绸包裹的官印，声音哽咽，“百姓们联名的万民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足有七千多人按了手印，陛下圣明，定能还您清白！”
林劲羽没有接印，只是伸手拂去落在赵诚肩上的雪花。这位跟了他五年的师爷，鬓角已经染了霜色。
“老赵，你知道这没用。”他低声道，目光扫过府衙外围观的百姓。有人面露愤慨，有人低头抹泪，更多的人则是茫然——他们不懂，为何一夜之间，那位为民请命的林大人就成了“贪色敛财”的罪官。
赵诚还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队身着宫服的太监踏雪而来，为首的太监高坐马上，冷声道：“林劲羽接旨！”
府衙前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林劲羽整了整衣冠，跪在雪地上。他的棉袍已经旧了，膝盖处的布料磨得发白，此刻被雪水浸透，寒意直刺骨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丰达谷城大都护林劲羽，借选美之名，敛财受贿，败坏官箴，着即革除功名，押解进京问审。钦此。
太监念完圣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大人，接旨吧。”
林劲羽双手接过圣旨，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绢帛时，忽然想起三日前匈奴使者拓跋烈临走时说的话——
“林大人既舍不得美人，那就用乌纱帽来换吧。”
当时他只当是威胁，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冤枉啊！”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冲出人群，跪在雪地里连连磕头：“林大人是清官啊！去年大旱，是他开仓放粮救了我们全村！”
“是啊！”又一名妇人拉着孩子跪下，“我儿的命是林大人救的，他怎么可能贪财！”
转眼间，府衙前跪倒了一片百姓。雪花落在他们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像是给每个人都披了件素缟。
为首的太监脸色一沉，厉声道：“大胆！尔等要抗旨不成？”
“公公大人。”林劲羽起身，拍了拍膝上的雪，“百姓无辜，莫要为难他们。”
他转向人群，拱手深深一揖：“诸位乡亲，林某蒙冤，自有朝廷公断。还望诸位保重，勿要因我获罪。”
辞衙府衙后院，林劲羽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箱书卷，两套换洗的旧衣，还有一把断了弦的古琴。赵诚红着眼眶帮他打包，动作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拖得久一些。
“老赵。”林劲羽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我走后，你把这封信交给城西的李铁匠。”
赵诚接过信，触手却觉得不对——信封里硬邦邦的，像是一把钥匙。
“大人，这......”
“嘘。”林劲羽摇头，低声道，“记住，只有丰达谷城危在旦夕时才能打开。”
窗外，太监的脚步声已经逼近。林劲羽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五年的府衙——案头的公文还堆着，墨汁未干的毛笔搁在砚台上，仿佛他明日还会回来升堂。
囚车出了丰达谷城，向北而行。
林劲羽戴着木枷，站在囚笼中回望城门。雪越下越大，城楼上“丰达谷城”四个字渐渐模糊。忽然，他看见城墙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赵诚。
师爷站在垛口处，手中高举着一块白布，布上墨迹淋漓，隐约可见“冤”字。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沉默地挥舞着白布。
为首的公公冷笑：“一群刁民。”
他扬起马鞭，正要喝令加速，前方雪幕中突然出现一队人马。
黑衣，弯刀，马鞍上挂着狰狞的狼头骨——是匈奴骑兵！
“保护囚车！为首的公公拔刀大喝。
但已经晚了。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公公的喉咙。鲜血喷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林劲羽的囚车被团团围住。
为首的匈奴将领摘下面具，露出拓跋烈那张阴鸷的脸：“林大人，别来无恙？”
林劲羽冷笑：“使者好算计。先陷害我革职，再半路劫囚，是要逼我合作？”
拓跋烈不答，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画上是一名白衣女子，眉目如画，手中握着一支造型奇特的玉簪。
“认识她吗？”
林劲羽瞳孔微缩。画中女子，竟与他幼时在祖母房中见过的画像一模一样！
“柳明玥。”拓跋烈轻抚画轴，“你外祖母。”
他忽然凑近囚笼，压低声音：“我们知道她在丰达谷城地下留下了什么......而你，是唯一能打开那道门的人。”
囚车的木轮在雪地里碾出深深的辙痕。林劲羽腕间的铁链随着颠簸叮当作响，冰冷的金属早已磨破皮肤，在镣铐内侧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拓跋烈的匈奴骑兵在雪原上疾驰，马蹄溅起的雪沫扑在林劲羽脸上。他眯起眼，借着月光辨认方向——这不是去匈奴王庭的路，而是朝着丰达谷城西北的葬魂山！
“你们到底要什么？”林劲羽哑声问道。
拓跋烈勒马靠近囚车，狼牙项链在月光下泛着青光：“林大人可知，葬魂山在你们汉人古籍里叫什么？”
他忽然用生硬的汉语念出一句谶语：
“归墟之门，镇于九渊；簪魂不灭，山河永固。”
林劲羽心头剧震——这正是祖母柳明玥临终前，反复念叨的十六个字！
葬魂山腹地的石窟前，匈奴人燃起火把。
林劲羽被拖到一面光滑如镜的石壁前，壁上刻着繁复的纹路，中央是一个锁孔状的凹陷。拓跋烈从怀中取出一物——半截青铜钥匙，形状竟与林劲羽交给赵诚的那把一模一样！
“你们汉人皇帝以为，革了你的职就能阻止我们？”拓跋烈将钥匙插入石壁，“殊不知，真正的钥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