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堪称史上最荒唐的“育儿交流”早朝,在萧澈意犹未尽的感慨和大臣们幸福的眩晕中落下了帷幕。
然而,初为人父的狂喜浪潮,在萧澈的脑海中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天,便迅速被一股更加汹涌澎湃的巨浪所取代——那便是焦虑。
当晚,萧澈回到坤宁宫,看着安然躺在床上,已经有些犯困的林晚晚,他的大脑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运转。
晚晚的身体会不会因为怀孕而变得虚弱?她每日的饮食是否需要调整?走路会不会不小心滑倒?睡觉的姿势会不会压到腹中的皇儿?万一……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该怎么办?
一个个问题,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地从他那片名为“知识的荒原”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大梁的皇帝,那个曾经在百万军中运筹帷幄、面对摄政王的谋逆也面不改色的男人,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件事情,竟是如此的一无所知,束手无策!
不行!
他不能允许这种不可控的情况发生!
朕的皇后,朕的皇儿,必须得到全天下最周全、最稳妥的保护!
一股强烈的、源自帝王掌控欲的责任感,瞬间占据了他的心神。他的眼神,也从一个准爸爸的温柔,迅速切换回了那个说一不二的铁血君主。
于是,一场由皇帝陛下亲自指挥的、针对坤宁宫的“安全升级”改造行动,在黎明之前,便以雷霆万钧之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第二日,当林晚晚从睡梦中醒来时,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整个寝殿,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柔软的棉花堡。
所有带着棱角的桌椅、柜子、甚至是窗棂,全都被包裹上了厚厚的最顶级的云锦,触手所及,一片绵软。原本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此刻竟铺上了足足三层厚厚的波斯地毯,一脚踩上去,竟能深深地陷进脚踝,软得不可思议。
“这……这是怎么了?”林晚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既奢华又滑稽的景象,问向一旁侍立的若兰。
若兰的脸上,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表情。她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说道:“回娘娘,是……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要杜绝一切可能磕着碰着娘娘的隐患。”
“噗……”林晚晚差点没忍住。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当她走出寝殿时,更是被外面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坤宁宫内所有的宫人,无论品阶高低,此刻走路全都踮着脚尖,一个个像是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落地无声。整个宫殿,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一名小太监许是忘了规矩,走路时脚后跟不小心落了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笃”声。
下一秒,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立刻窜出两名神情肃杀的禁军,不由分说地就将那小太监的嘴捂住,直接拖了下去!
“陛下有旨!”王德全那尖细的嗓音,此刻也压得低低的,像蚊子哼哼,“坤宁宫内,当万籁俱寂!任何人不得发出超过三十分贝之声响,以免惊扰皇后娘娘与龙胎静养!违者……严惩不贷!”
林晚晚彻底无语了。
这哪里是养胎,这简直比天牢里的戒备还要森严!
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去找这场“一级戒-备”的总指挥算账,却见萧澈正亲自带着几名内侍,对着她的那张沉香木大床,指指点点。
“不行!这张床太硬了!”萧澈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万一皇后夜里翻身,硌着了怎么办?立刻给朕换!去库房里,把那张西域进贡的、用天山雪蚕丝填充的软榻给朕抬来!还有,床幔也要换,要用最轻柔的纱,确保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内侍们领命而去,整个坤宁宫被他折腾得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林晚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一会儿嫌弃烛火太亮,怕晃了她的眼;一会儿又觉得熏香太浓,怕冲撞了胎气。他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不知疲倦地,在坤宁宫的每一个角落里,寻找着那些在他看来足以“致命”的安全隐患。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仿佛在指挥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战役。
然而,在他头顶的表情包区域,却上演着一出截然不同的内心戏。
只见一个q版的、穿着龙袍的小皇帝,正置身于一片广袤的、知识的荒原之上,急得团团乱转,头上顶着一个巨大且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器。
【怎么办!怎么办!知识的荒原!朕的皇后和宝宝就靠朕了!.gif】
看到这个内心戏十足的表情包,林晚晚所有的无奈和哭笑不得,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心底最柔软的感动和一丝无法抑制的好笑。
这个傻瓜。
这个把她和未出世的孩子,看得比整个江山还要重的,天底下最可爱的傻瓜。
……
这场由皇帝陛下亲自发起的“坤宁宫一级戒备”,足足持续了三天。
三天里,萧澈几乎是将整个坤宁宫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在他看来“危险”的东西,全都换了个遍。
直到他再也挑不出一丝毛病,这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这天深夜,林晚晚从一场浅眠中醒来,习惯性地往身边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她睁开眼,发现身侧的位置竟是空的。
萧澈呢?
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林晚晚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寝殿。
整个坤宁宫一片寂静,只有巡逻的禁军偶尔走过的轻微脚步声。她问了守夜的宫女,都说没见到陛下离开。
难道……在御书房?
怀着一丝担忧,林晚晚独自一人,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便看到那扇厚重的殿门下,透出了一丝温暖的烛光。
他果然在这里。
这么晚了,还在处理政务吗?林晚晚心中泛起一丝心疼。她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到窗边,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她透过窗棂的缝隙,朝里望去。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当场愣住了。
只见御书房内,那位本该日理万机的帝王,此刻正襟危坐于龙案之后。他的面前,没有堆积如山的奏折,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各种书籍堆成的小山。
那些书的封面五花八门,纸张也新旧不一,看起来,不像是朝廷的典籍,倒像是……从民间搜罗来的杂书。
萧澈一手执笔,一手捧着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写着《妇人安胎宝典》几个大字的书册,正看得全神贯注。
他的神情,比批阅最紧急的军报还要专注。他一边看,一边还时不时地停下来,在那摊开的宣纸上,用朱笔奋笔疾书,像是在……做笔记。
柔和的烛光,将他认真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那副挑灯夜读、勤奋好学的模样,若是忽略掉他正在研读的内容,倒真有几分一代圣君的风范。
林晚-晚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殿内那个为了她和孩子,正从一片“知识的荒-原”中,努力开垦的男人。
晚风拂过,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心中,只觉得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感动,填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