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天下第一娇贵”的圣旨,如同一阵飓风,在平息了“水肿朝会”这场闹剧的同时,也彻底吹乱了皇帝萧澈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以为,用皇权这把最锋利的剑,为林晚晚和腹中孩儿筑起一道绝对防御的壁垒,便能让自己那颗因焦虑而日夜煎熬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然而,他错了。
焦虑,如同扎根于心底的藤蔓,只会因恐惧的浇灌而愈发疯狂地滋长。
圣旨下达后的当晚,萧澈便彻底失眠了。
他躺在龙床上,双眼在黑暗中亮得骇人,像一头警惕的孤狼,审视着自己的领地。寝殿内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变成了致命的凶器。
那雕花的桌角,太尖了!万一晚晚夜里起来喝水,不小心撞到怎么办?
那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太滑了!万一晚晚脚下不稳,摔倒了怎么办?
甚至连窗外透过纱幔吹入的一丝微风,都让他眉头紧锁。夜里风凉,万一晚晚受了寒气,动了胎气又该如何?
整个固若金汤的皇宫,在他眼中,竟成了一座危机四伏、步步惊心的陷阱!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燎原的野火般,在他脑海中骤然燃起。
改造?修补?
不!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座承载了太多阴谋与血腥的宫殿,从根子上,就是不洁的,是不详的!配不上他最珍贵的皇后和他那未出世的孩儿!
他要建!
建一座全新的,独属于她们母子的,绝对安全的宫殿!
“哗啦”一声,萧澈猛地从床上坐起,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的光芒。他披上外袍,径直冲入御书房,将所有侍奉的太监宫女全部赶了出去。
他亲自点亮了数十盏烛灯,将整个御书房照得亮如白昼。然后,他铺开了最大的一幅绘图专用的雪浪宣纸,提起笔,竟亲自开始勾勒起了他心中的那座完美宫殿的蓝图!
这一夜,御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
次日,金銮殿早朝。
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地立于殿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昨日那场荒诞的“水肿朝会”还历历在目,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生怕今日陛下又会因为皇后娘娘打了个喷嚏,而再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然而,今日的萧澈,却显得格外不同。
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脸上带着一丝通宵未眠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kang)奋,眼神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不容置疑的光芒,仿佛即将宣布一项足以开创万世太平的伟大国策。
就在群臣惴惴不安的猜测中,萧澈对着身旁的掌印太监赵高,点了点头。
赵高会意,立刻上前一步,手中竟捧着一卷画满了奇怪墨迹的巨大图纸!
“众爱卿,平身。”萧澈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异样的亢奋,“昨日,朕彻夜难眠,深感皇宫之内,多有不妥之处,于皇后安胎,甚是不利。”
群臣一听,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来了!又来了!
果然,只听萧澈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心!
“朕,已决意!倾举国之力,为皇后与未出世的皇嗣,建造一座全新的宫殿,赐名——‘安胎殿’!”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建……建一座新宫殿?”
“陛下疯了吗?国库才刚刚充盈了些许,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工部尚书刘庸,更是当场吓得脸都白了。他身为工部主官,最清楚建造一座宫殿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笔钱,那是一座金山!一座能将刚刚从战争泥潭中爬出来的大梁王朝,再次拖入深渊的金山!
“陛下!万万不可啊!”刘庸第一个冲出队列,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哭喊道,“兴建宫殿,非一朝一夕之功,耗时耗力,更耗国帑!如今我大梁百废待兴,处处皆需用钱,此时大兴土木,实乃动摇国本之举啊!恳请陛下三思!”
户部尚书张廷玉也紧随其后,脸色难看地附议:“工部刘大人所言极是!国库虽因抄没逆党而有所充盈,但皆是百姓之脂膏,理应用之于民!若尽数用于修建宫殿,恐天下百姓寒心啊,陛下!”
然而,萧澈对他们的哭谏,却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兴致勃勃地,让赵高将那份他亲手绘制的图纸,在御阶之上缓缓展开,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向所有人介绍着他的“伟大设计”。
“此殿,所有墙角,皆需为圆弧之形,以防磕碰!”
“所有地面,皆以最上等的波斯软毯铺设三层,务必做到从床上滚下亦毫发无伤!”
“殿内需设地龙火道,引温泉之水,确保冬暖夏凉,四时如春!”
“所有梁柱,皆以金丝楠木打造,并以软锦包裹……”
萧澈每说出一条要求,工部尚书刘庸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听到最后,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已经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自语:“疯了……疯了……这足以掏空十个国库……”
群臣哗然!
这哪里是在建宫殿?这分明是在用黄金和白玉,堆砌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奢靡堡垒!
这已经不是昏君了,这是疯子!
面对群臣的惊骇与反对,萧澈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猛地一拍龙椅,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殿内瞬间死寂。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视着下方所有臣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想说朕荒唐,说朕是昏君,说朕爱美人不爱江山!”
他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威严与偏执。
“但朕告诉你们!国本!如今就在皇后的腹中!与国本相比,区区国库,何足挂齿?!”
“此事,乃天下第一要务!朕意已决!谁敢再言,便是质疑国本!便是动摇江山社稷!”
这顶天大的帽子扣下来,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他们看着龙椅之上那个因为自己的狂想而双眼放光、充满了无限干劲的帝王,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无能为力。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之中,站在百官之首,一直沉默不语的宰相顾玄,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个已经彻底被“孕期焦虑症”冲昏了头脑的年轻帝王,眼中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邃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他知道,强行劝谏,只会火上浇油。面对一个铁了心要为妻儿“建造堡垒”的父亲,任何关于“国家财政”的大道理,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位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的老宰相,浑浊的目光,缓缓地扫过身旁同样忧心忡忡的几位内阁核心大臣。
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微不可查的颔首。
一个大胆的、足以载入史册的“曲线救国”的计划,就在这无声的交流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