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山…封府…”
四个字,从石坚口中缓缓吐出,带着千钧重量,压在每个听到的人心头。
没有激昂的语调,没有悲愤的情绪,只有一种认清了残酷现实后的极致冷静,而这冷静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凉。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闭山?封府?石长老!这…这意味着从此自绝于红尘,固守枯山吗?”
一个看起来是某小派掌门的老者声音发颤,脸上写满了抗拒与难以置信。
闭山封府,意味着彻底切断与外界联系,依靠山门自身可能尚存一丝的灵眼和库存苟延残喘。
可如今天地灵机整体溃散,山门又能支撑多久?
“石道友,非是我等不愿,而是…有用吗?”另一位穿着八卦道袍的老妪接口道,语气尖锐却难掩绝望。
“山门大阵需灵气驱动,如今还能剩下几分威力?
库存灵药丹丸,药性日夜流失,能撑几时?
躲进去,不过是延缓变成凡人的时间罢了!”
“不错!闭山封府,不过是坐以待毙!”
“我等修行之人,难道从此就要龟缩不出,眼睁睁看着道统断绝吗?”
质疑声、绝望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并非针对石坚,而是谁也不愿接受这个看似唯一的、却又希望渺茫的选择。
石坚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等那阵绝望的喧嚣稍稍平息,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么,诸位有何高见?是留在京城,等朝廷缓过气来,调集大军,清算我等毁禁之罪?
还是散入江湖,以如今这用一分便少一分的法力,去应对往日仇家、觊觎之徒甚至乱兵流匪?
或者,谁有通天手段,能将这神州龙脉重新续接?”
一连三个问题,每一个都像重锤,砸得众人哑口无言。
朝廷清算?他们这群人,在京城闹出这般动静,紫禁城都打成废墟了,朝廷岂会善罢甘休?
以往朝廷忌惮修士玄妙手段,如今大家法力恢复艰难,与凡人武夫差异缩小,如何抵挡大军围剿?
何况朝廷未必没有招揽的散修异人。
散入江湖?失去快速恢复法力的能力,以往结下的仇家、眼红传承的邪道、甚至普通的江湖势力,都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扑上来。
他们这群曾经的“高人”,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续接龙脉?那是传说中上古神人的手段!在场谁有这等本事?
现实冰冷而残酷,剥掉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闭山,非是自绝,而是…留一份种子,避过眼下这最危险的时期,也是灵气消散最剧烈的时期。”
林九叹了口气,站出来替师兄解释,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也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
“山门大阵虽威能大减,但山势险峻,总能抵挡一阵。
各派山门之中,多少还有些灵植库存,丹药积蓄,省着用,精细用,或许…
能撑得更久一些,或许…能等到时局变化,找到一线生机。”
“生机?还能有什么生机?”有人凄然道。
“不知道。”四目道长硬邦邦地接口,语气烦躁,“但开着山门,让人打上门来抢个精光,或者被朝廷抓去砍头,那就肯定没生机!
躲起来,至少还能多喘几口气,多琢磨几天!说不定哪个角落里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灵眼地窍呢?”
话糙理不糙。绝境之下,这似乎成了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
躁动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沉默。
每个人都在艰难地消化这个事实——他们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如今首先要考虑的。
是如何像丧家之犬一样躲藏起来,竭尽全力地保存最后一点力量火种,等待一个渺茫的未来。
“动作要快。”石坚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京城剧变,朝廷反应需要时间,各地官府混乱,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各派即刻清点人手,携带重要传承典籍、必要的丹药灵材,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返回山门。”
他目光扫过众人:“路上,恐怕不会太平。
以往结下的恩怨,眼红传承的宵小,甚至…只是饿极了的流民,都可能成为威胁。
法力省着用。各自…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这意味着,各派之间那脆弱的联盟关系,在离开京城之后,恐怕就难以维系了。
能否安全返回山门,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甚至为了争夺可能残存的资源,旧日同道兵戎相见,也并非不可能。
没有人再有异议。
幸存下来的各派首领开始沉默地行动起来,低声呼喝着自己的门人弟子。
场面变得更加压抑和匆忙。
人们开始仔细甄别哪些丹药灵材灵性流失较慢,哪些典籍最为关键必须带走,哪些法器虽然灵光黯淡但材质本身还能一用。
许多沉重的大型法器、带不走的次要典籍,只能忍痛舍弃,或就地掩埋,或付之一炬。
不时能听到低声的催促、争执和哽咽。
“快走!别磨蹭了!灵气还在散!”
“师父…刘师伯的遗体…”
“带不走了…就地…火化了吧…尘归尘,土归土…”
“这本《上清宝箓》乃初代祖师手书…”
“顾不上了!优先带丹方和基础功法!快!”
火焰再次燃起,一些带不走的弟子遗体和不重要的物品被集中火化,浓烟带着悲怆与决绝的味道升上天空。
没有人举行复杂的仪式,简单的默哀已是极限。
简单的告别,却沉重万分。谁都知道,此一别,前路艰险,江湖再见恐已物是人非。
龙虎山、全真、以及其他各派修士,也各自聚拢,如同退潮般,沉默而迅速地离开这片巨大的废墟,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他们甚至没有彼此道别,只是偶尔目光交汇,看到对方眼中的同样茫然、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竞争意味。
曾经共同抗敌的联军,转眼间便风流云散,各自奔向未知却注定艰难的未来。
不到一个时辰,偌大的紫禁城废墟中,便只剩下满目疮痍、零星火光及茅山众人。
石坚看了一眼林九和四目,而后向钟素安请示道:“掌教,我们预计带弟子们即刻南下,一路不要停留,尽量避开人烟,节省法力。”
“不用这么麻烦。”钟素安安看了一眼茅山众人。
袖子一甩,将众人收入他刚刚修成的袖里乾坤中,一个纵地金光,往茅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