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兵洞内,光线晦暗,尘埃在从破口透入的微光中缓慢浮动。
钟素安的目光从少年怀中那本《茅山基础吐纳诀》上抬起,落在其苍白干裂的脸上。
他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却精纯无比的温和元气,其性质与少年体内那丝濒临消散的真气同源,却浩瀚精妙了何止万倍。
指尖轻点少年眉心。
那缕元气如初春融雪,无声无息渗入。
“呃……”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挣扎的呻吟从少年喉间挤出。
那瘦弱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束缚,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昏暗的光影和弥漫的尘土。
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撕裂般的虚脱感率先复苏,让他几乎想立刻再次昏死过去。
下一刻,他的视线艰难地对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纤尘不染的青色衣袍,与他身下污秽不堪的泥土形成刺眼对比。
视线艰难上移,看到的是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苍松的身影。
那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隐在阴影中,却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与静谧,仿佛不是置身于这破败血腥的藏兵洞,而是立于云巅山峦,俯瞰尘寰。
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莫名地感到一种自惭形秽的渺小,以及……一种心神骤然被洗涤的安宁。
少年李琛的呼吸猛地一窒,混沌的脑子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
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珠,随即看到了站在另一侧的身影。
那人身形清壮,双臂环抱,目光如实质般锐利,只是被他扫一眼,李琛就觉得皮肤仿佛被冷针刺痛,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这两个人……
是谁?
他最后的记忆,是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恐怖的嘶吼、墙壁崩塌的巨响……
是绝望中不顾一切地抱着那本破书,按照书中最后那页看似荒诞不稽的“请神术”。
榨干体内最后那丝微弱气流,嘶哑着念出咒文的疯狂……
然后便是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无边的黑暗。
他们……是神吗?自己那绝望的呼喊,真的……请来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让他瞬间彻底清醒,强烈的恐惧和敬畏如同冰水浇头,驱散了部分虚弱。
“啊……!”
他试图惊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破裂的气音,身体因恐惧而本能地向后蜷缩,却虚弱得连移动半寸都困难无比。
后背抵上冰冷粗糙的土墙,磨得生疼,这疼痛反而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梦!
他的动作惊动了洞内凝滞的空气。
青衣男子并未动作,旁边的青年却眉头微动,沉声道:“醒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震得李琛耳膜嗡嗡作响。
李琛浑身一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战,视线惊恐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一个字也说不出。
钟素安微微抬手,示意清源稍安。
他上前半步,依旧俯视着蜷缩在角落的少年,声音平和淡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一切惶恐的力量:“不必惊慌。”
三个字,如清泉滴落深潭。
李琛狂跳的心脏奇异地缓和了半分,但巨大的震惊和未知依旧牢牢攫住他。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猛地看向自己怀里——那本被他用生命护住的破旧书籍还在!
他抱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彻底发白,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书……”李琛终于挤出了破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们……是…是……”他想问“是神吗”,却怎么也不敢问出口。
钟素安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落在那本书上:“此书,你从何得来?”
钟素安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让李琛感到一种必须回答、无法抗拒的威严。
少年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干涩的喉咙如同火燎,结结巴巴地开始叙述,思维依旧混乱不堪,话语支离破碎:
“是……是我……捡、捡的……”
“就在……镇子西头……乱、乱葬岗旁边的……老槐树底下……”
“半、半年前……我……我去砍柴……”
他的故事断断续续,夹杂着因为虚弱和紧张而产生的重复和颤音。
他说自己叫李琛,是西凉关军户之子。
母亲早逝,父亲只是个普通边军,去年战死了。
他因为天生体弱,经脉孱弱不堪,根本无法修炼军中流传的任何一门硬功,连最基础的熬练身体都承受不住,被视为彻底的废人,受尽白眼和欺凌。
“……他们……他们都笑我……说我是……废物……喂……喂魔崽子都嫌没劲道……”少年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屈辱和麻木。
活下去都艰难,更别提子承父业、上阵杀敌。
他只能干些最脏最累的杂役活计,勉强糊口。
直到半年前,他在乱葬岗附近砍柴时,意外在一棵老槐树根部的洞里,摸到了这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打开一看,就是这本破书。
“……我……我认得几个字……以、以为是啥武功秘籍……”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偷偷摸摸、如饥似渴地研读。
书里的文字拗口难懂,图画也模糊不清,与他认知里的武功完全不同。
他只能连蒙带猜,依葫芦画瓢,照着上面那些古怪的姿势和呼吸法子尝试。
过程痛苦而漫长,无数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憋死或者折腾死了,毫无进展。
但他没有别的路走,只能咬着牙,凭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坚持。
“……不…不知道练了多久……好像……好像肚子里……有、有那么一丝……气……”
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茫然与微弱希冀的神色,“……暖的……很舒服……”
那丝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既不能让他力气变大,也不能让他动作变快。
唯一的好处,似乎就是让他耐饿耐冻了一点,身体里那种无时无刻的冰冷虚弱感稍稍缓解了那么一丝丝。
这微不足道的改变,却给了他天大的鼓励。
他更加坚信这是某种神奇的秘法,只是自己还没练到家。
他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进去,在那本书的空白处写满了自己稚嫩的猜想和尝试,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