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支轻装简从的队伍悄然离开了京城。没有旌旗仪仗,没有百官相送,只有数十骑黑衣玄甲的暗卫,簇拥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踏着初冬的薄雪,向南疾驰。
马车内,沈默闭目养神,膝上摊开着厚厚一叠关于东南沿海的卷宗。倭寇之患,并非一朝一夕。前朝便已有之,本朝立国之初,曾大力清剿,一度偃旗息鼓。但近二十年来,随着海禁时紧时松,沿海卫所废弛,吏治腐败,倭寇死灰复燃,且愈演愈烈。
卷宗中记录着一次次血腥的劫掠,一座座被焚毁的村镇,以及官兵屡剿不绝的无奈。倭寇成分复杂,有真正的东瀛浪人,有沿海活不下去的渔民、盐枭,甚至还有与倭寇勾结、为其提供情报和销赃渠道的内地豪强、贪官污吏。他们熟悉地形,来去如风,行事凶残,已成东南大患。
而这一次,根据总兵奏报和暗卫零星情报,倭寇的规模和组织性似乎远超以往,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并且与内地的勾结更加深入。
“大人,前方即将进入山东地界。”苍狼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沈默睁开眼,撩开车帘。外面天色灰蒙,寒风凛冽,官道两旁的田野一片荒芜,偶尔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拾取柴火。与京城乃至江南的繁华相比,这片帝国腹地,同样透着一种难言的破败与艰辛。
“按计划行进,沿途不必惊动地方官府。”沈默放下车帘,重新拿起卷宗。
“是。”
队伍沉默前行,日夜兼程。越往南,天气愈发湿冷,沿途所见的民生也并未好转多少。漕运河道上,运送漕粮的船只依旧络绎不绝,但两岸的村落大多残破,可见倭寇之患已深入内地,影响了整个东南的元气。
十日后,队伍抵达扬州。并未入城,而是在城外运河码头,换乘了一艘早已等候在此的、看似普通的客船。这是暗卫经营的秘密交通线,更为隐蔽安全。
客船沿运河南下,驶向此次调查的核心区域——苏杭沿海。
船行水上,速度慢了下来,也给了沈默更多时间梳理情报和思考。他站在船头,望着浑浊的运河水和不远处依稀可见的、被倭寇蹂躏过的村庄废墟,眼神冰冷。
“大人,顾九在码头留下了标记。”苍狼低声道,“他应该已经先一步抵达,并在沿海铺开了情报网。”
顾九在江南经营多年,对当地情况最为熟悉,是此次调查的关键。
“按标记指示,与他汇合。”沈默下令。
两日后,客船在一处偏僻的河湾靠岸。早已等候在此的顾九,易容成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渔夫模样,登上了船。
“属下参见大人!”顾九在舱室内行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情况如何?”沈默直接问道。
“比预想的更糟。”顾九神色凝重,“倭寇近来极其猖獗,大小股匪伙不下数十,其中以一股号称‘八岐众’的势力最为强大。其首领自称‘八岐大蛇’,手段残忍,麾下聚集了众多亡命之徒。他们不仅劫掠沿海,甚至敢攻击县城!更麻烦的是,沿海不少卫所官兵畏敌如虎,甚至与倭寇暗通款曲,提供庇护。一些地方豪强,也借着与倭寇的‘关系’,垄断海贸,牟取暴利。”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属下怀疑,这股倭寇背后,可能有……海外势力的支持。”
“海外势力?”沈默目光一凝,“细说。”
“属下在追查一股倭寇销赃渠道时,发现他们使用的火铳和刀剑,并非倭国制式,反而更类似……西夷的工艺。而且,有渔民曾在远海见过形制怪异的巨大帆船,不像我朝或倭国所有。”顾九道,“另外,属下还发现,那个之前提到的、试图渗透江南的神秘组织‘墨痕’,其活动踪迹,在沿海一带也时有出现,似乎……与倭寇以及那些海外势力,都有所接触。”
墨痕组织,海外势力,倭寇,内地豪强,腐败官兵……这几条线,在东南沿海这片土地上,隐隐交织成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
沈默走到舱壁悬挂的东南海图前,手指划过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和曲折的海岸线。
“八岐众的老巢,查到了吗?”
“尚未确定。”顾九摇头,“他们行踪飘忽,老巢可能设在某个偏僻的海岛上,也可能……就隐藏在沿海的某个渔村甚至城镇里,与当地人混杂在一起,极难分辨。”
对手比北疆的黑狼部更加狡猾,更加隐蔽。他们藏在茫茫大海和复杂的人心之中。
“我们的人,渗透进去了吗?”沈默问。
“已经设法安排了几个人,混入了几个可疑的渔村和码头,但暂时还无法接触到核心。”顾九道,“八岐众内部戒备森严,且多用倭语和隐语,外人难以融入。”
沈默沉默片刻,道:“既然难以从内部突破,那就引蛇出洞。”
他看向顾九和苍狼:“挑选一批精锐,扮作携带重金的商队,走倭寇经常出没的海路。放出风声,务必让八岐众盯上这支‘肥羊’。”
“大人,您是要……”苍狼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他们来抢,我们便‘送’给他们。”沈默语气冰冷,“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巢,连同他们背后的支持者,一并挖出来!”
“是!”顾九和苍狼齐声领命。
“记住,”沈默补充道,“动作要像真的商队,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身份。我要的,是找到他们的根,不是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命令下达,暗卫这台精密的机器再次开动。一支由暗卫精锐伪装的“商队”很快组建完毕,携带着“贵重”的丝绸和瓷器,雇佣了可靠的船工,沿着预设的、倭寇频繁活动的航线出发了。
而沈默所在的客船,则远远地跟在后面,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猎手,等待着猎物上钩。
东南的海面,看似平静,水下却已是暗流汹涌。
他知道,一场不同于北疆野战、京城权斗的、在波诡云谲的大海上进行的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