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静壹看着畑俊六那双已经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知道再多的言语都已苍白无力。他喉头哽咽,最终只能重重地点头,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嗨依!畑俊君……您的嘱托,我田中静壹,只要一息尚存,必当竭尽全力!”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军装,然后向着畑俊六,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这一躬,既是告别,也是对一个即将陨落的帝国将领最后的敬意。直起身后,他不再犹豫,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畑俊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田中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的黑暗中。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田中君,祝你好运……但愿你能挣脱这炼狱吧。”
送走了最后的故人,畑俊六仿佛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他缓缓站起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通讯电台前。负责通讯的士兵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安。
畑俊六的目光扫过室内仅存的几名军官和士兵,用一种异常平静,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开口说道:
“现在,发布我作为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的……最后一道命令。”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地宣布:
“通告南京城内所有帝国陆军、海军及辅助部队:自即刻起,取消一切有组织的撤退与突围计划。各部、各大队、各中队,乃至每一名士兵,皆应依托城内街巷、建筑,各自为战!发扬帝国军人之武勇,予敌最大杀伤,直至……战斗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天皇陛下……万岁!”
“嗨……嗨依!”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但他还是忠实地坐回位置,手指颤抖着开始在电台按键上敲击起来。滴滴哒哒的电报声,如同送葬的挽歌,在这绝望的指挥部里凄厉地回响,将这道疯狂的、让无数日军士兵陪葬的命令,发送到南京城内各个还在负隅顽抗的角落。
电报发出后,畑俊六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沙哑:
“最后……再给东京大本营,发一封绝密电报。”
他低下头,陷入了长达数分钟的沉默,仿佛在回顾自己的一生,又像是在为这份最后的报告字斟句酌。指挥部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越来越近的枪声。
终于,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口述道:
“致大本营:职,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于此呈上最后之报告。自武汉战役与敌酋周正部遭遇以来,我军攻势屡屡受挫,终至今日南京危局。周正所部,绝非寻常之敌,其装备之精良、火力之凶猛,远超我军想象。其步兵大量装备自动、半自动步枪,射速极快,压制力极强;其炮兵不仅拥有威力巨大之重型榴弹炮,更配备有一种可瞬间实施大面积覆盖之恐怖火箭炮,我军阵地往往于瞬息之间即被摧毁;其坦克装甲厚重,火力强劲,体型远超我军战车一倍有余,战场之上,几无可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声音带着一丝不甘与警示:
“综上所述,周正部之战力,已完全凌驾于帝国陆军之上。其武器装备之来源,更是疑团重重,恳请军部务必予以最高程度之重视,彻查其背后渠道,否则……后患无穷。此电,为职之绝笔。职无能,有负天皇陛下及军部之重托,唯有率领南京城内残存之帝国将士,与周正之敌做最后之殊死搏斗,以报皇恩,以全名节。畑俊六,诀别。”
畑俊六缓缓闭上双眼,仿佛要将这世间的纷扰彻底隔绝。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再无半点波澜。
“没有了,就这些。”他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发报完成后,立即销毁电台及所有机密文件,片纸不留。然后……所有人拿起武器,准备参加战斗。”
“嗨依!”通讯兵嘶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向这位即将走向末路的司令官敬了最后一个军礼。那礼敬得标准而悲壮,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畑俊六没有回礼,也没有再看指挥部内那些惶恐、绝望或麻木的面孔一眼。他默然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回了与指挥部相连的私人办公室。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喧嚣略微隔绝。这间原本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办公室,此刻却更像是一间华丽的囚笼,一座提前备好的坟墓。他走到办公桌后,缓缓坐下,再次拿起了那柄寒光闪闪的短武士刀。
窗外,炮声依旧隆隆,一阵紧过一阵,如同催命的战鼓。爆炸的冲击波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不时有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畑俊六却恍若未闻,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手中的短刀上。他用那块白净的布,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擦拭着冰冷的刀身。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此生最重要的仪式。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回顾自己戎马倥偬却又最终走向覆灭的一生;每一次凝视刀身上倒映出的自己扭曲的面容,都像是在为最终的解脱做着准备。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战斗已从城墙争夺转向了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巷战。
砰!砰砰砰!哒哒哒——!
枪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忽远忽近,毫无规律。残存的日军利用他们对城市建筑的熟悉,依托大街小巷、残垣断壁,甚至是民居的窗口、屋顶,组成了无数个小型的、顽固的抵抗基点。他们像是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不断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射出冷枪,给进攻的87军将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伤亡。
突突突、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