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哈特·温莎刚与皇帝派来的侍从官交谈完毕,正思忖着南方商路税收调整可能对家族产业的影响,一个高大挺拔、带着凛冽气息的身影便挡在了他的面前,截断了他的去路。
莱因哈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燃烧着压抑怒火的浅褐色眼眸。维克多·温莎站在他面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抿的薄唇和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正处于爆发的边缘。即使隔着适当的社交距离,莱因哈特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属于高级骑士的凌厉气势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温莎少爷。”维克多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聊两句?”
莱因哈特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温莎家族继承人应有的从容与镇定。他微微颔首,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略带疏离的礼貌微笑:“维克多少爷,请讲。”他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处相对僻静的阳台入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连接主厅的弧形阳台上。晚风吹拂,稍稍驱散了厅内的燥热,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阳台下方是灯火通明的花园,隐约传来宾客的谈笑声,更反衬出此处的紧张气氛。
刚一站定,维克多便猛地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盯住莱因哈特,不再掩饰汹涌的怒火:“莱因哈特·温莎!我问你,你们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莱因哈特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稳:“维克多少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今晚是艾丽莎表妹的成人礼,我们自然是来祝贺的。”
“祝贺?”维克多嗤笑一声,充满了讽刺,“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祝贺’!莱因哈特,别在我面前装傻!我问你,你母亲,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他刻意加重了“长公主殿下”几个字的读音,“为什么要把我妹妹往火坑里推?!”
莱因哈特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维克多,注意你的言辞!艾丽莎表妹与霍亨索伦家的婚约,是早年祖父与奥托侯爵定下的,与我母亲何干?”
“何干?!”维克多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贴上莱因哈特,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敢说这桩婚事背后,没有你母亲长公主殿下的推波助澜?!没有你们温莎主家为了绑紧霍亨索伦这艘战船而出的力?!为了你们那该死的政治联盟,就要牺牲我妹妹一生的幸福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引得阳台附近几个正在交谈的宾客好奇地望了过来。莱因哈特眼神一冷,扫了那边一眼,那几人立刻识趣地移开了目光。
“维克多,冷静点。”莱因哈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警告,“婚约是两家之事,关乎北境稳定与帝国大局。艾丽莎表妹天赋卓绝,霍亨索伦家亦是帝国柱石,门当户对,何来‘火坑’一说?”
“门当户对?哈哈哈哈!”维克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凄凉,“和利昂·霍亨索伦那个废物门当户对?!莱因哈特,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看看今晚!看看那个蠢货刚才在舞池里的丑态!看看他送的破烂礼物!看看他是怎么被埃莉诺·索罗斯当众羞辱的!这就是你口中的‘帝国柱石’的继承人?!这就是你们为我妹妹精心挑选的‘良配’?!”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莱因哈特的鼻子上:“我妹妹艾丽莎!她是我们温莎家的骄傲!是帝国百年不遇的魔法天才!她应该拥有最广阔的天空!而不是被拴在这样一个垃圾身边,一辈子被人耻笑!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莱因哈特静静地听着维克多的咆哮,脸上那层面具般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他何尝不知道利昂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何尝不觉得这桩婚事对艾丽莎是一种委屈?但身为温莎家族的继承人,他更清楚这桩婚姻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维克多,”莱因哈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帝国的局势,远比你看得到的要复杂。霍亨索伦家族的军权,对维持现状至关重要。这桩婚姻,是维系平衡的纽带之一。个人的情感……在家族和帝国利益面前,需要让步。”这话既像是在说服维克多,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一个‘帝国利益’!好一个‘个人情感需要让步’!”维克多死死盯着莱因哈特,眼中充满了血丝,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如同毒刺般的问题:“莱因哈特·温莎!你告诉我!既然这桩联姻如此‘必要’,如此‘伟大’,为什么嫁过去的不是你的亲妹妹,安妮·温莎?!”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刺莱因哈特内心最敏感、也是最无法正面回答的角落!
莱因哈特的瞳孔猛地收缩,一直维持的镇定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中闪过一丝怒火和……一丝被戳中痛处的狼狈。
“维克多!你放肆!”莱因哈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无比,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安妮年纪尚小,而且这是我温莎家主支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年纪尚小?呵!”维克多毫不退让,反而逼得更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安妮小姐只比艾丽莎小一岁!明年也要举行成人礼了!别拿这种借口糊弄我!莱因哈特,你心里清楚!就是因为利昂·霍亨索伦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因为你母亲,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舍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跳进这个火坑!所以才拿我妹妹,拿我们北境这一支的女儿去填这个坑!对不对?!”
“你胡说八道!”莱因哈特厉声喝道,额角青筋跳动。维克多的话,虽然尖锐刻薄,却精准地撕开了那层温情的面纱,露出了政治联姻中最冰冷残酷的真相——筹码的价值,以及执棋者的私心。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维克多看着莱因哈特骤变的脸色,知道自己猜中了七八分,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替妹妹感到的、无法言说的悲凉和愤怒,“你们在主家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富贵,用帝国的财政攫取权力,到了需要牺牲的时候,就想起我们这些镇守北境的‘分支’了?就要用我妹妹的幸福去换取你们权力的稳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维克多·温莎!注意你的身份!”莱因哈特彻底被激怒了,温莎家族继承人的威严展露无遗,“你再敢口出狂言,诋毁长公主殿下,诋毁家族决议,别怪我不顾亲戚情分!”
“情分?你们何时顾过情分?!”维克多赤红着眼睛,低吼道,“我只要我妹妹幸福!如果你们做不到,那就解除这该死的婚约!”
“解除婚约?”莱因哈特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是儿戏?这是两大侯爵家族的联姻!涉及帝国北境防线和朝堂格局!岂是你说解除就能解除的?维克多,你太天真了!别忘了,你也是温莎家的一员,家族的荣耀和稳定,高于一切!”
“去他妈的家族荣耀!”维克多几乎是在咆哮,但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将声音压得很低,却更加慑人,“如果家族的荣耀需要用我妹妹的眼泪和绝望来换取,那我宁可不要这荣耀!”
两人在阳台上对峙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要让空气凝固。维克多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而莱因哈特则像一座被冒犯了威严的冰山。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泼洒在两人之间,瞬间浇熄了即将失控的怒火。
“哥哥,莱因哈特表哥。”
艾丽莎·温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阳台入口处,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边。她的脸色依旧平静无波,紫眸清澈,看着对峙中的两人,仿佛刚才那些激烈的争吵都与她无关。
维克多和莱因哈特同时身体一僵,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维克多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但看向莱因哈特的眼神依旧冰冷刺骨。莱因哈特也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愠怒。
“艾丽莎,你怎么来了?”维克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看到你们在这里,过来看看。”艾丽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莱因哈特身上,“莱因哈特表哥,母亲好像在找你。”
莱因哈特立刻明白了这是艾丽莎在给他台阶下,他深深地看了维克多一眼,眼神复杂,然后对艾丽莎点点头:“好,我这就过去。艾丽莎,生日快乐。”说完,他不再看维克多,转身快步离开了阳台。
阳台上只剩下兄妹二人。
维克多看着妹妹清冷的容颜,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愤怒、不甘、心疼、无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无力。
“哥哥,”艾丽莎先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不必为我动怒。”
维克多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艾丽莎,我……”
“我的路,我自己会走。”艾丽莎打断了他,紫眸中闪过一丝极其淡泊却坚定的光芒,“魔法之路,漫长无尽。婚姻,不过是沿途的一段风景。是好是坏,看过便罢,无需驻足。”
她的话,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冷静,却让维克多心中更加酸楚。他的妹妹,不是不介意,而是早已将所有的情绪深埋,选择了一种更决绝的方式面对命运——专注于自己的力量,超脱于世俗的桎梏。
“可是……”维克多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艾丽莎轻轻摇头,转身看向阳台外璀璨的王都夜景,“哥哥,去招待客人吧。我没事。”
维克多看着妹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再说无益。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沉重地转身离开。
艾丽莎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下,夜风吹拂着她的银发。她抬起左手,轻轻撩起衣袖,那个灰扑扑的手环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冰冷的光泽。
她紫水晶般的眸子,映着天上的星辰,深不见底。
莱因哈特与维克多的冲突,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便迅速消散在宴会的喧嚣中。但湖面之下,那因利益与亲情交织而产生的裂痕,却已悄然加深。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艾丽莎,她的平静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波澜?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