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殿下他……他突然昏倒了！
内官尖利惊惶的叫声，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坤宁宫内刚刚缓和的气氛。
砰！
朱元璋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刚刚还挂在他脸上的，那发自内心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与暴怒的狰狞。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那内官的衣领，那双撑起大明江山的大手，此刻青筋毕露。
“皇……皇太孙殿下在东宫读书，突然就倒了……如今高烧不退，人事不省……”内官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囫囵。
东宫！
高烧！
人事不省！
这几个字，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上。
“雄英！”
朱元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身上那股刚刚收敛起来的帝王煞气，在这一瞬间轰然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纯粹！那是一个祖父，对血脉延续最原始的恐惧与狂怒！
他猛地转过身，根本没看马皇后和朱标一眼。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鹰隼一样，死死锁定了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周明。
“周明！跟咱走！”
话音未落，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死死抓住了周明的小臂。
周明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被硬生生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身不由己地被拖着往外冲。
我操！
周明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太孙？朱雄英？
那个朱标的长子，大明王朝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洪武十五年，朱雄英，卒，年七岁！
一道尘封在历史记忆深处的记载，如同闪电般劈进周明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算了一下。
今年，就是洪武十五年！
完了！
周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凉了半截。
历史的巨轮，终究还是碾压过来了吗？
自己刚刚才从一个死局里爬出来，连口气都没喘匀，就要被推进另一个更绝望的深渊里？
治好朱雄英？
历史没有记载朱雄英病因！但有野史传言，朱雄英，死于天花！
天花！
在没有疫苗的古代，这就是死亡的代名词！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三十，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一脸麻子！
自己拿什么治？靠那点还没量产的青霉素？青霉素是杀细菌的，天花是病毒！有个屁用！
“陛下！”
周明被朱元璋拖得一路踉跄，几乎是在地上被拉着跑。
“陛下！皇太孙殿下发病前，身上可曾出过红疹？”他扯着嗓子大喊，试图在被拖死之前，获取最关键的情报。
然而，此刻的朱元璋，已经彻底被狂怒和恐惧占据。他哪里还听得进周明的话，只是埋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疯了一样冲向东宫。
他现在不是皇帝。
他只是一个快要失去心爱孙子的，快要疯掉的老人。
东宫，近在咫尺。
远远的，就能听到一片哭喊和混乱。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整个东宫，都被一股绝望的气氛笼罩。
朱元璋双目赤红，一脚踹开挡路的太监，就要往寝殿里冲。
“陛下，留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断喝，自身后响起。
周明，这个被拖了一路，狼狈不堪的年轻人，竟然在最后关头，挣脱了朱元-璋的钳制。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并不算魁梧的身躯，死死地挡在了寝殿门口。
挡住了一位暴怒的帝王！
“滚开！”
朱元璋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整个东宫的屋顶。
他蒲扇般的大手，已经高高扬起。
这一巴掌下去，周明的脑袋，会像个烂西瓜一样爆开。
然而，周明没有躲。
他直视着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用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几分严厉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皇太孙殿下病因不明，症状凶险！若是寻常病症也就罢了，倘若是疫病，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疫病！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朱元璋的头上。
他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理智，终于从那狂暴的怒火中，挣扎着冒出了一丝。
是啊。
他是皇帝。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大明，都要天翻地覆！
“父皇，周先生言之有理！”
太子朱标和马皇后也追了上来，朱标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朱元璋，脸上满是泪水，却依旧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请父皇和母后，在殿外等候！一切，有周先生在！”
朱元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那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许久，他那高高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痛苦与哀求。
他看着周明，这个他刚刚还在算计，还在试探的年轻人。
“周明！”
朱元璋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治好咱大孙！”
“只要你能治好咱大孙！你要什么，咱给什么！咱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祈求神明，拯救自己孙子的可怜老人。
周明心中一颤。
他对着朱元璋，深深一揖。
“臣，领旨！”
说完，他不再犹豫，猛地推开殿门，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砰！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两个世界。
殿内，一股浓重压抑的药味混合着某种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名太医围在床边，束手无策，满头大汗。
周明没有理会他们，他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张巨大的龙床上。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躺在锦被之中，小脸烧得通红，双目紧闭，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无关人等，全部出去！”
周明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宫女太监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你们几个，留下。”周明指了指那几名太医。
他走到床边，先是伸手，试了试朱雄英额头的温度。
滚烫！
至少在四十度以上！
“什么时候发的病？具体症状？用过什么药？一一说来，不得有半点遗漏！”周明的声音，冰冷而锐利。
为首的太医院院使，正是之前被周明折服的刘院使。
他此刻也顾不上尊卑，连忙将情况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一个时辰前，皇太孙突然昏厥，浑身发烫，说胡话，喂药也喂不进去。
周明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症状，和天花初期的表现，几乎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轻轻解开朱雄英的衣襟。
他必须亲自检查，看看那最可怕的标志，到底出现了没有。
从面部，到脖颈，再到胸口……
皮肤滚烫，但很光滑。
没有！
还没有！
周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天花的疹子，最先出现在额头发际，然后是面部，再到躯干和四肢。
他小心翼翼地，将朱雄英的一只小手臂，从锦被中拿了出来。
然后，他屏住呼吸，缓缓地，将那明黄色的丝绸袖口，一点一点地往上推。
露出了孩子那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胳膊。
突然，周明的动作，停住了。
在那纤细的胳膊肘弯处，他看到了几个不起眼的，细小的红点。
不是天花那种典型的丘疹。
而是一种……皮下出血点。
周明的大脑，轰然一响。
他猛地抬起手，轻轻按压了一下朱雄英的腹部。
孩子虽然昏迷，但身体却因为这个动作，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周明悬在半空的心，在这一瞬间，轰然落地。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不是天花。